麦克伦南(第2/3页)

为了让阳光和空气进入房中,我开始砍树。我不断地砍树,还为了让周围的林子里也有阳光,也能透气。过了一年,我不无惊异地发现,这些砍下的木材,竟为我省下不少的钱。为了保障视野的开阔,我又买下路对面山脚下的一块空地。可是迅速生长的树木却又渐渐形成一堵墙,挡住了我的视线。这些树,夏天以各种各样的绿色悦目地交织在一起;到了秋天,群树色彩斑斓,色调奇丽。然而,眼前被这些树一挡,就仿佛住在一堵七十英尺高的篱墙下面似的。

所以,几年来,我的生活模式为这些迅速生长的树木所决定,很像农人的生活听命于麦田中周而复始的农事。秋天一到,我就须去树林里砍树了。

有一位邻人认为,砍掉任何一株栎树都是罪过。可是,如果你有两株栎树,相距不到六英尺,又怎么办呢?我用手抚摸那栎树绿如橄榄的树身,感觉得到树皮里面坚实的肌肉。一株栎树,特别是幼年的栎树,摸起来很像是一个人体。但是栎树比树丛中任何别的树更需要发展的空间。它紧贴地面的根延伸得很宽广。我看着这两株栎树,只见它们颇似篮球队员,长得又瘦又长,干什么都不合适,只会向高处疯长。它们最低的枝条离地也有二十五英尺。因为在我匆匆砍去一些小树之前,那儿老是黑黝黝的,栎树只好向高处伸,才能讨到活命的阳光。我把两株栎树的树身都抚摸了一会儿,决定砍去比较起来更为细长的一株,使另一株栎树能够尽享一株栎树的天命。

于是,我双膝跪在地上,把锯子放在那不幸者的身躯上,开始干活儿了。这种纹理细密的树,锯刃一切进去,那薄薄的刃片就几乎看不见了。先是喷出一阵白粉,锯刃触到深色的树身中心时,喷出的粉末便呈褐色。再接着就是一声断裂的巨响,猛烈而又激昂,震动着整个树身,声响在林间回荡。树梢褐红色的枝叶一阵颤动,一阵痉挛,似乎显出一番迟疑。我的手扶在树身上,站起来一看,树是朝我所希望的方向倾斜的,接着才哗哗作响地、庄严地倒下;一棵枫树被它檫过,现出猩红色的一闪。栎树瀑布般撒开的树梢受到近旁别的树的枝叶的羁绊,倒下来便与地面斜交呈一个角度。

林子里重新沉寂下来。我思索下一步该做什么。一株树,哪怕是这株不算粗大的树,倒了下来,总会有相当大的一堆残骸。我想起了格莱斯顿。他习惯于用砍伐栎木——皇家海军的栎树——来发泄怒气。只要狄思雷利说话特别地俏皮尖刻,或者女王的态度是照例地盛气凌人,格莱斯顿庄园中准得又有一株栎树倒下。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拾掇那倒下的树木的一番劳累。我从自己的经验中知道这个活儿是够你干几天的。就我从书上读到的来说,首相是很少想到伐木活动的这些方面的。他痛快地发泄一通之后,便阔步而去;腋下虽然汗湿,维多利亚式的背心仍然纹丝不乱;自有底下人来承担留下的一大堆活儿:修剪栎树,把树身锯成若干段,劈成条块,推滚到木料房里堆起来。这些卑微的人倒是不必把自己的激情加以升华,可总是由他们把格莱斯顿先生砍伐的木材堆放起来,当柴烧掉。

在我的房子下面一处丛树环绕的园子里,住着一位精神病医生。他听见我这里栎树倒下的声响,会以为我也在发泄自己的破坏欲吧。他也许以为我是在摧毁心中的一种严父形象。不管他怎么想,我这株栎树只是从底部锯断,还没有变成成堆的木材。

昨夜很冷,今天早晨冷得更厉害。早上六点钟,我探头出去看温度表,只见水银柱已降到华氏27度。我八点钟起床,生了火,草地上还有白霜。天气倒是晴朗,只是冷得很。不到下午一点,壁炉已经烧掉十大块木头。今年,一小捆木柴卖价是七块钱;一大捆的价格,视木柴品种而定,大约总在十五块到二十块钱之间。不管精神病医生看见我的柴堆会怎么想,我把它用来烤火却是其乐无穷,虽然(正如昨天来打扫屋子的乡下女人说的),搞出这么一堆柴得出不少的汗。

有时,我觉得格莱斯顿何曾领略到伐木的真谛?每一株倒下的树都带来些问题。如果把一株树撂倒,便扬长而去,这样作践树木实在等于用电锯去谋杀丛林。我砍倒的这株树跟两株别的树绊在一起。最省心的办法当然是把那两株树也一齐砍去,让三株树都倒地了事。但是,从左边支架着栎树的,是一株花楸树,它也许是某个古老园林的幸存者。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能在我的林子里砍伐一株花楸。另一株是岩枫。这种树在新斯科舍省少而又少,在英国几乎绝迹,所以我对它总有一种珍爱喜悦之情。每次砍枫树,我总不免一阵心的颤动。不过,在这里,枫树像杂草一样到处丛生,而这株枫树又紧挨着那株花楸;两株树争着长,枫树势必夺走花楸的养料。所以我只好砍去了枫树。它倒下时的响声在山谷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