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汉(第3/3页)

但是,当麦卡曼停下来再斟酒时,乔伊斯趁机打断了他。他对妻子说:“你觉得卡拉汉夫妇喜欢听唱片吗?”

“什么唱片?”麦卡曼问,怀疑地眨巴着眼睛,这时我也认为乔伊斯是在影射他。乔伊斯夫人神情严肃地打量着我和我妻子,说道:“不错,我想他们会感兴趣的。”

“什么唱片?”麦卡曼不安地又问了一遍。

乔伊斯夫人起身从唱片橱里取出一张唱片放在唱机上。不一会,我和妻子彼此惊异地望了一眼。竟是艾梅·森普尔·麦克弗森布道的唱片!那时候,欧美的人都听说过麦克弗森夫人,一位金发碧眼、富有魅力的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福音传教士。但是乔伊斯为什么会对这位女传教士发生兴趣?我们有兴趣吗?麦卡曼有兴趣吗?得啦,麦卡曼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疑惑不解。乔伊斯朝我点了点头,唤起我作为明白人的注意。乔伊斯夫人坐下之后则以一种庄重的关注神情打量着我的妻子。

这位传教士有一副非凡的嗓子,声音热情低沉,喉音挺重,恳切动人。但她在召唤什么呢?我们一面听着,我和妻子不断交换眼色,我们意识到当麦克弗森夫人的声音忽起忽落之际,乔伊斯夫妇在密切注视我俩,她的声音以出神入化的调子带上了熟悉的古代节奏。当她哀告时,那声音仿佛成了一个女人恳切求爱的呼唤:“来吧,来到我身边。来吧,来到我身边。我会给你安宁……我会给你安宁……来,来吧……”我妻子抬起眉头,正与我的目光相遇,我们赶快避开,像是害怕乔伊斯夫妇看出我们心里的想法。可是一直在密切注视我们的乔伊斯,的确发现了我们交递的目光。这就够了。他神采奕奕,咯咯地笑了。接着,同样在注视我们的乔伊斯夫人也忍不住笑起来。不需要再作什么解释。乔伊斯调皮地咧嘴笑着,为他的小小成功感到十分欢欣,又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们还未来得及发表评论,他的女儿,一个黑头发的漂亮姑娘进来了。几分钟后,他的儿子也加入了我们。是我们应该告别的时候了。

我们把巴黎的出版家罗伯特·麦卡曼送回住地之后,又漫步来到库波尔咖啡馆。那天晚上,我们分享到了在巴黎能有的特殊愉快,不想马上回到住所。我们在库波尔咖啡馆遇到一些朋友。有位朋友问洛伦脱会不会跳查尔斯顿舞。她便在那儿独自翩翩起舞。早就在座的一位年轻英俊的塞尔维亚伯爵,手执一根长茎的红玫瑰,赞赏地观看她跳舞。我的一位朋友对伯爵说,跳舞的姑娘是我的妻子。他远远地朝我羞怯而又豪爽地打了一躬,问我是否同意让他把那枝玫瑰献给洛伦脱。这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夜晚。

李淑贤 译

□读书人语

我想,《会见乔伊斯》一定是一部非常优秀解读乔伊斯的奇书。也许这本书的价值并不亚于乔伊斯本人的著作,因为如果没有高明的读者,没有像茨威格和卡拉汉这样的读者来读解乔伊斯和《尤利西斯》,那么,即便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是块“来自月球的陨石”(茨威格语),掉在文坛上也如掉在烂泥塘里一样,是不会发出自身的光泽而且越来越亮的。文学需要读者,作家需要知音需要朋友,当指乔伊斯与茨威格或者卡拉汉、拉康德与罗素、卡夫卡与加缪这样的关系而言。这篇惟妙惟肖的小文即证明了这一点。更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在巨人面前笨拙的有些疑神疑鬼举足无措的卡拉汉怎么这么熟悉,在哪里与他碰过面握过手还喝过酒?他的举止言谈,他的诡秘的内心活动甚至他的眼神怎么离他越来越远而离我越来越近?绝了,这个卡拉汉,是个加拿大人,他不远万里来到了中国,在中国沈阳这个肮脏粗俗的城市一角一把将我提了起来:哥们,别愣神了,快去拉住乔伊斯,一会儿他该走了!卡拉汉这会儿没准把我的坏运气带上了,终于没得向乔伊斯一倾所蓄,留下了一大截子悬念。卡拉汉在这里是不是也犯了一个叫做谦卑的错误所以才贻误良机?好像是。不过,在这里,谦卑不是错误,要是向不是乔伊斯而肠子里也很花花的人表示谦卑,才十足是一个错误,因为那是一个带有白痴性质的错误,是一种低贱。 【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