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乾(第3/3页)

必须声明的一点是:本刊编者一向不经手稿费。我的责任是,每月底将所登各文,按字结算,逐条开单,由会计科汇付。且因编者时常出门,从不代领,代转,或代购书物。自七七事变以来,本报积存未付的稿费数目确已不少,然而原因都不出地址不明(如渝市在轰炸后)或汇兑不通(如战地)。所有这些稿费,全部暂存本馆会计科,作者可以随时声明补领。

(4)书评是怎样失败的

自从我发现副刊在创作上不能与杂志竞争,而又不甘走杂文的路时,我就决定《文艺》必须奔向一个对读书界可能有重大贡献的路:书评——一种比广告要客观公允,比作品评论浅显实用的文字;由于“日刊”出版的迅速,在时间性上一个杂志是竞争不过报纸的。战前,为建立一个书评网,我费了不少力气。读者或还记得刘西渭、常风、杨刚、宗珏、李影心、陈蓝诸先生的名字吧!我们曾尽力不放过一本好书,也尽力不由出版家那里接受一本赠书:每隔两三天,我必往四马路巡礼一番,并把拣购抱回的,一一分寄给评者。

这方面我承认我并未成功。第一,战事:交通线的阻断,出版物的稀少,书评家的流散,拆毁了这个脆弱的网。同时,书评在重人情的中国并不是件容易推行的工作。这简直是整个民族性的问题。率直,反省,挑错,在我们血液里是缺少的。书评最大的障碍是人事关系。一个同时想兼登创作与批评的刊物,无异是作茧自缚。批评了一位脾气坏的作家,在稿源上即多了一重封锁。

这困难一如本报以前举办的“文艺奖金”。也正如那个,是不能因噎废食的。这只文化的筛子必须继续与创作并存,文坛才有进步。本刊在这方面虽未成功,却也不准备知难而退。

(5)综合版

我时常怀疑,在文艺期刊多于任何期刊的中国,难道报纸的副刊还应偏重文艺吗?一个专业杂志自有其特定的读者。但一个报纸的读者却没那样单纯,他们需要的知识必须是多方面的,但使用的须得是比新闻轻松些的文笔。如果报纸也是社会教育工具之一,应不应该把副刊内容的范围尽量扩大些呢?

“综合版”便是在这疑问下动手尝试的。我想做到的是《纽约时报副刊》那样庞杂、合时,而富教育价值的读物。如果做得好,就是说,如果我们的专家肯动手写点大众化的东西,它的前途必是无限的。然而截至现在,“综含版”距这理想尚远得望不到影子。这原因,一方面是编者无能,同时,也许我们的学者只能或只肯写“学术论文”,而笔下轻松的作者,在学识上怕也一样轻松。这是一个矛盾。但我们不信那是注定的。愿这一版在杨刚先生的看护下,茁壮起来。

敬爱的朋友们,谢谢你们过去给我的支援与指导。相信你们必继续帮助这个小刊物,视如己出地爱护它。我感激地握你们的手。

□读书人语

1939年萧乾先生接受伦敦大学东方学院聘请,并兼《大公报》驻英特派记者。临行前。写下这篇“自白”,回顾了自己从事副刊编辑的辛劳甘苦,同时借此机会向他的作者、读者致谢、辞行。

这篇亲切自然、感情真挚的散文,分明是一位副刊编辑向读者捧出的一颗透明的心。全文“如至友对谈,推诚相与,易见衷曲”,满怀深沉的依恋情绪,追忆自己作为一个文艺副刊编辑的职业生涯。他走向成熟的经历,革新敬业的精神,可资后来者借鉴的经验,更有一份责任和情爱,都仿佛注入了灵性似的流向读者心底,质朴之中透出真纯,很好地体现着散于外、精于内的散文品性,看似平淡却内蕴丰盈,对从事副刊编辑者和散文作者无疑都有一定的参考和启发价值。 【傅光明】

  1. 指《答辞》。
  2. 指当时沦陷区的上海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