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第3/4页)

我回答说还是让时间来回答你吧。锐利不等于老练。”

《茶花女》这部小说在历史上的功绩没有人怀疑。爱和美的毁灭,揭露了社会的冷酷无情;贵族楚楚衣冠裹不住丑恶的灵魂;那种自私、伪善、虚假的同情,这一切被刻画得入木三分,他喊出了青年们对纯真爱情的渴望,这种婚姻自主、摆脱门第规念,同小资产阶级反对贵族、向往自由的呼声相一致。

艺术作品中对爱情的描写,不可能仅仅是生理学范畴内的现象,总要织进更多社会生活,才能唤起更多读者的共鸣。

《茶花女》占领了舞台,千千万万观众为多情美丽而又善良的女主人公流泪,其中也有再创造的功劳。

《卡门》这本小说,在艺术上比小仲马成熟。梅里美依靠这二十几个中短篇小说,能和巴尔扎克、雨果、乔治·桑等巨人分享文学史上的光荣。梅里美被卢那卡尔斯基称为“停滞期的天才”,也是艺术银河中的巨星。

猎奇、传奇的作品,易于趋时,难以获得永久的传诵。卡门发掘出一个民族的灵魂,她对情感的忠实,超过对生命的重视。说爱就爱,说不爱,宁死不低头,从不虚伪。作家的调色板上,带着爱与同情,他把任性、顽强、泼辣的野性所代表的原始之美,与洞悉黑暗王国一切关节的老练、狡狯,揉在一起,调成难以描摹的复色。他显然认为这位唯情至上的吉普赛女人,比沙龙里的贵夫人、腰缠万贯的老板娘更有人情味。由于和封建势力冲突的结果,卡门的灭亡变成必然的命运。顺便说一句:卡门这样任性的人,在任何社会都不能适应。任性、唯情,都能使人丧失理智,而变成盲目性。这是很危险的。

由于艺术手段高超,尽管你走遍欧洲也不会碰到卡门女士,但看了小说和歌剧,你能感到真实,这就是本领。

这两本小说出世之后,都遭受过攻击。说《茶花女》不该选妓女当主角,伤风败俗,甚至攻击小仲马和神女有往来之类的谣言更多。说梅里美不该写吉普赛女人,又是走私,又是情杀,诲淫诲盗等等,无奇不有。

我要提到这二位作家,不是因为他们写出过作品,而是因为他们打击过库尔贝。

历史现象,就这么错综复杂。

一八四九年,库尔贝才三十岁,展出《奥南午餐后的休息》,画上有一个人在拉小提琴,库尔贝父子和另一抽烟斗的客人围桌而坐,桌下猎狗一只,题材也是老的,并无大逆不道之处。七十岁的安格尔一看,居然大叫道:“太不可救药!没有构图和素描.全是夸张,等于打油诗!这小伙子就长着双眼,……要创造比现实还现实、不可能存在的真实。从艺术角度看,绝对一文不值。这是一个革命家,他的榜样极有危险性……”。

安格尔的判决,招来大批盲从者对库尔贝的嘲笑。这些嘲笑者之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库尔贝,却给库尔贝带来很大痛苦。浪漫主义巨头德拉克洛瓦出来打抱不平,主持公道,称赞库尔贝是“真正的革新家!……”。

一八五五年,世界博览会召开于巴黎,库尔贝力作《石工》、《奥南的葬礼》都落选。画家一气之下,在靠近会场入口的左边,租了一间房子,举办个人画展。会标是“写实主义者库尔贝”。据说西方举办个人画展是他开的先例。于是喝彩与谩骂同时都来了。学院派的守旧分子,怎能允许这样的挑战?德拉克洛瓦看了画展,对《奥南的葬礼》和《画室》写过佳评,表示了公正态度。遗憾的是,公正的人也有局限性!

一八五二年,库尔贝展出了《浴女》,波拿巴三世一看,怒不可遏,不惜放下皇帝装腔作势的尊严,用马鞭子连连柚打着油画。

作为考古学家、美术评论家的梅里美,他在意大利和巴黎,见过几百个裸体维纳斯雕像.欣赏过很多裸体画,为什么替皇帝帮腔,叫喊他怎么想得出来,要画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带着女仆洗澡呢?”

一八七一年四月十二日,巴黎公社作出决议,推倒旺多姆广场上的铜柱。柱上有拿破仑用一八〇六至一八一〇年缴获的一千二百门大炮为自己铸的立像。四天之后,库尔贝当选为巴黎公社委员,他与推倒铜柱一事毫无关系,凡尔赛分子镇压了公社,便把库尔贝关进大牢,罪名是破坏铜柱。库尔贝说凡尔赛分子是古罗马的暴君尼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结果被判徒刑,后来改为高额罚款,偿付修复铜柱的一切开支,画被廉价拍卖。一八七七年,他于流亡中死在瑞士。

在反对库尔贝的大合唱中,小仲马也当了不光彩的歌手,说库尔贝的画如何下流,和当年有些人咒骂他的《茶花女》一样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