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利先生的公寓(第13/14页)

这次大选有可能导致希腊政治体制彻底改弦易辙,是一次重要选举。首先,堪称希腊的利库洛德事件[11]的重大渎职事件把希腊社会主义运动(PASOK)帕潘德里欧政府逼到了悬崖边缘,加之同一件以希腊人的伦理看来是不可饶恕的性丑闻——即将八十的帕潘德里欧首相抛弃多年朝夕相伴的夫人而同空姐出身的年轻情妇同居——扯在一起,希腊彻底分成两派。有传闻说,如果PASOK失去政权,帕潘德里欧可能被捕,政体也好经济政策也好外交政策也好都将为之一变。根据舆论调查,在野党新民主主义党(ND)有希望获胜,但PASOK也在背水一战以挽回颓势,事态如何发展还是未知数,总之人人摩拳擦掌。

不过,不管希腊政权怎么折腾,眼下都和游客没有直接关系,我们只管自由自在继续旅行。

说是回家乡投票,当然不可能全体国民统统赶回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脱不开身的人也不在少数,例如警察啦宾馆从业人员啦,若这些人离开岗位回老家,社会功能势必完全瘫痪。但他们必须去政府部门提交报告书,说明因为什么什么原因无法赶回家乡。于是发给不能参加选举的证明书。只是,为了拿这证明书,本人必须证明现在是在距生身故乡二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工作。事情够啰嗦的。说起来都是选举,但国与国之间差异有如此之大。我们作为极其理所当然的概念使用的“议会制民主主义”一词,现在觉得恐怕很难简单归结为一个模式。

日本大概无法做这等麻烦事。倘若大家一齐返回老家,那就像把盂兰盆节和正月合到一起,交通首先彻底报销。再说还会有不愿意回去的人。也不限于日本,希腊也肯定有这类人,和父母闹翻再没心绪相见的人、让隔壁姑娘怀孕后马上出逃而一旦回村难免被对方亲戚打个半死的人也未必没有,也可能有人仅仅诗意地认为“故乡远在天涯”——这些人每次选举都必须返回家乡,没准甚是黯然神伤,我不由为之担忧起来,尽管事不关己。

还有,这么多亲戚什么的返回老家,作为父母光安排住宿恐怕都要费一番折腾。被褥必须准备,饭菜必须端上,这些事每一件我都想了解清楚,遗憾的是没时间一一打听。

不过希腊人一般热心于选举——不妨称之为政治狂,估计不会把这种程度的不便放在心上。反正是一选举就要死上几个人的国度。那股狂热,我们从旁看来都为之倾倒或为之震惊。但反过来说,希腊人乃是经历过剧烈政治动乱的国民,以致不得不那样。在土耳其统治下挣扎了好几个世纪,好歹独立了,又因巴尔干势力重组而被拖入动乱的泥沼。这个告一段落后,又受到法西斯国家侵略,开展抵抗运动,战争结束后马上开始自相残杀的血腥内战,继之而来的是黑暗的军政府时期,卷入塞浦路斯纠纷,总算尝到和平滋味不过是近二十来年的事。因此,希腊的选举和我们日本人从选举一词中想像出来的东西相当不同,远为剧烈和富于攻击性。

举例说,伯罗奔尼撒半岛有很多人从雅典自己开车回来投票,这些人的车上大半贴着一张张所支持政党的宣传画,并且从车窗里伸出各政党的小旗“呼呼啦啦”挥来舞去,正可谓旗帜鲜明。因此,站在路旁数一数支持各政党的小汽车数量,哪个政党有多少支持率一目了然。中间票似乎比日本少得多。我数了十五分钟左右,当即明白在野党ND要获胜。PASOK大体以四比六的比例败给了ND。选举结果也大致如此。这比舆论调查还准,委实是一场令人目瞪口呆的选举。

不仅汽车,从家家户户(当然不是全部)张贴的宣传画上也可知道哪家支持ND哪家支持PASOK。咖啡馆也旗帜鲜明,这家咖啡馆支持ND,另一家支持PASOK。日本若这个样子可相当麻烦,不看清旗帜不能随便进咖啡馆,大大不便。

另外还有政党大巴。这东西和日本盂兰盆节或年底的回乡大巴相似,不同的是免费乘坐。为什么免费呢?是因为大巴是政党包下来送各自的支持者回乡(即投票站)的,所以原则上PASOK大巴坐满PASOK支持者,ND大巴上坐满ND支持者。不用说,上面还有乌糟酒招待,都斟得满满的,热闹异常。全都从车窗里探出脸“哇哇”大嚷大叫,喇叭一路长鸣。沿路也有人站成一排,每当自己支持的政党大巴或小汽车通过就一片欢呼。不过听希腊人说,乘坐PASOK大巴回来的人里边也常有投ND票的(反之亦然)。“不可能查到那个地步。”他说。那倒也是。

6月17日的报纸报道,PASOK执行总部的科斯塔斯·拉里奥蒂斯先生回应了名叫一家Eleftheros Typos的雅典保守派日报发起的选举赌注。报纸第一版向PASOK发出挑战书:“本次选举ND必定取得过半数席位(即一百五十一席)。若不服气,就赌上两千万德拉克马好了!”拉里奥蒂斯先生奋然应战:“Eleftheros Typos报多年来一直是PASOK不共戴天的宿敌,对如此不可一世的挑战不能坐视不理!”至于这种事是否为法律所允许我不知道,但既然报纸上堂堂正正刊出,那么想必是不被禁止的。不过以我们的感觉看,报纸和政党就选举结果明目张胆赌大钱(两千万德拉克马相当于一千七百五十万日元),实在滑天下之大稽。若说有意思倒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