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利先生的公寓(第11/14页)
卡尔帕索斯岛无论怎么偏心去看都很难说有多么惹人怜爱。如果说罗得岛是拥有绿色和漂亮海岸的开朗明快的阳刚之岛,那么卡尔帕索斯岛就是给人以粗糙感触的暴戾之岛。这里不存在所谓温情。山势险峻,上方总是笼罩着感觉上仿佛客用坐垫的厚墩墩的灰云。风急浪高。地面尽是岩石,几乎见不到可以称为绿色的东西。扑在岩石上的一副可怜相的树木由于风的关系全都朝一个方向倾斜。平地几乎找不见,哪里都坑坑洼洼的。从飞机上往下看时就暗暗叫苦。老实说,真想直接往右拐回罗得岛,但不能那样。
“卡尔帕索斯岛人口有七千,”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不过么,夏天有一万五千人从美国返回这里。”
返回?
“全都去美国打工了,这里没有工作。但到了夏天,就请假返回故乡。七八月回来,带很多很多钱,所以岛上的人相当阔绰。有汇款过来,不在旅游业上下功夫也无所谓。夏天光接回乡的人都够忙的,不大希望游客前来。忙不过来,感觉上。”
的确,卡尔帕索斯岛很难说对旅游业有多么热心,宾馆不很多,旅游设施也不充实,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同罗得岛相比,待人接物也差劲,总的说来半冷不热的人多。“欢迎光临”那样的气氛接近零,几乎见不到笑容,路也超乎想像地一塌糊涂。相反,高档车却不少,宝马啦奔驰啦奥迪啦屡见不鲜,而且都是光闪闪的新车。岛上不知有钱还是没钱。
不过,到底移民多,英语大为通行,而且常可听到顶呱呱的美式英语。听得那边修路的老伯对同伴说“Hay fuck you, man”,我倏然心想“这里到底是哪里”。一座匪夷所思的岛。
不单英语,意大利语也通行。因为这里和罗得岛一样,被墨索里尼时期的意大利差不多统治了三十年。意土战争期间,意大利为切断连接的黎波里和土耳其的补给线而占领了佐泽卡尼斯群岛,战争结束后也占着不走。所以——举例说——汽车出租站的加特里斯是意大利和希腊的混血儿。这家伙也是个一笑不笑的讨人嫌的汉子,我看他在意大利一个镇上照的相片时(相片贴在汽车出租站办公室的墙上),他以含糊不清的给人不快之感的语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加特里斯的父亲曾是意大利军队的士兵,驻扎在卡尔帕索斯岛,原是米兰一个糕点师傅。意大利人不可能在这偏僻的岛上清心寡欲地生活下去,不知不觉之间同当地姑娘闹起了恋爱。不料二战中意大利向盟军投降,意大利军队要撤回国内,但加特里斯的父亲同那姑娘难分难舍,擅自离开了部队。意大利军队满岛搜索,但加特里斯的父亲在姑娘的掩护下,悄悄藏在哪里一动不动。一来二去,大家也就放弃他回国了。于是加特里斯的父亲和母亲喜结良缘。不久,堪称两人波澜万丈的爱之结晶的加特里斯出生了。加特里斯一天天长大,成了身穿一股汗臭味的背心、留着浓胡须的不讨人喜欢的汉子,向游客出租破烂小汽车。历史这东西到底算什么呢?具有怎样的意义呢?
我闹不明白。
卡尔帕索斯不存在安飞士(AVIS)和赫兹(HERTZ)[9]那类大型租车公司,只有两三家加特里斯这样的地区性租车站半死不活地维持经营,车的数量少而又少,质量也不好,因为路实在太糟了。连接机场和几座小镇的路还铺得像模像样,但此外的路(即岛上差不多所有的路)简直糟糕透顶,连驴都愁眉苦脸。开着锃亮锃亮的新车绕岛一周就足以让车变得缺胳膊少腿,所以车都破烂不堪。别无他法,我们出一万德拉克马租了一辆老型号的欧宝可赛(比其他岛贵出不少)。庆幸的是,这欧宝尽管外观惨不忍睹,跑起来还相当可以,大概加特里斯天天仔细维修的关系吧。我们坐着它翻越怪石嶙峋的山岭,跑到名叫凯拉·帕那贾(KYRA PANAGIA)的海滩。
路虽然一塌糊涂,这凯拉·帕那贾却是一处十分迷人的海滩。因交通不便,来的人也少。海滩通船,但一星期只两班,所以只能自己租车或开摩托沿坑坑洼洼的路赶来。海滩很宽,游泳的人稀稀落落,顶多十来个。女的都穿露胸泳衣,有几个一丝不挂。太阳反正就是热,海蓝莹莹清冷透明。我尽情游了三十多分钟,然后躺在沙滩上打盹,心里畅快至极,觉得自己一个人被抛在了天涯海角。不,或许我已经从天涯海角滚落下去。
游客在卡尔帕索斯没有多少事可干。若风和日丽,在美丽的海滩慢悠悠打发时间诚然不坏,遗憾的是岛上的天气变幻莫测。这样一来,往下就只能坐船去一个叫奥林帕斯的村子。奥林帕斯是个靠近南北狭长的岛的北端的一座孤立村子。由于太孤立了,几个世纪前的习惯、语言和生活方式仍原封不动保留着——导游手册上这样写道。女子似乎至今仍穿着民族服装,用风车碾麦子,男子仍聚在露天咖啡馆里弹奏民族乐器。去那里要先坐船到岛北端一座叫迪阿法尼的镇,再从那里转乘大巴,这是最适合的路线。但我们没赶上开船时间,打算开租来的汽车去。但租车时加特里斯瞪起眼珠子叮嘱道:“跟你说,不得用这车去奥林帕斯!”他拿来卡尔帕索斯地图,用粗硕的手指触一下大致中间的地方:“只能到这里。到这里的路还凑合,再往前糟得不得了,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