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对答

无人记得的,生日。

每年数算岁数的时候,仿佛在与时间对答;隔着连绵山头,看见树林摇动、惊鸟振翼,但只有这山与那山峰顶上的对答者知道散落在空中的密语。人生漫长得令我不耐,可是,人生又如此虚幻易逝令我感伤。奇异的是,这两股情愫同等明确且剧烈,每一年如此开始,也同样在这种感受中滑落。

长期恐惧时间流逝,几乎变成生命气候的一部分,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饮食或盥洗一样。害怕手中的时间快速流失,在生命终止之前没有做出令自己满意的成绩,年老的时候回想一生,惊觉只是一根用过即弃的牙签。(如果我能活到年老的话)

人的一生,理应是一趟修行旅程,偿债还愿,提炼清净灵气,作为这一世的结晶。人皆有不能做主之处,隐形的宿命架构,从诞生之日便开始支配,但更应于后天自行辟建新的架构,吸纳宿命架构且将之逆转、拓展至更高远的境界。我期许自今而后,自己生命所借以运转的架构,不是宿命架构,而是通过险境、沉思生命意义之后慢慢建立起来的新架构。若它能运转得顺畅,我将无须再迷惘生命要在何处停顿,亦不须探问这一生所为何来、要往何处。我要做的是继续丰实这个架构,使之产生能量,源源不绝地喜舍给有情世间。

如果,一个人的宿命架构是他的灵魂品质的记录,我猜想,在漫长无尽的过往,我的灵魂或许掺有不少杂质或是关键性的污点。我这样臆想,才能解释何以交给我的宿命架构会从阴郁的起点开始,先从死亡与破灭学习起,囚我于苦牢之中。这些,无非是要我从执着与傲慢、贪婪与痴狂的鞭笞中,学习宽容与谦恭,提炼新的灵魂品质,去向往高贵的内在美德,试一试,是否有能力去体验庄严与圣美。

从这个角度看,这一生,即是灵魂品质改变的关键。我知道路仍漫长艰险,但我对这向往深信不疑。

一个小沙弥每天扫寺院四周的落叶,仍然保有赞美山风的心,因为他安住在信仰里,想象前来礼佛寻幽的访客站在洁净的庭院沉思,忽然因一阵山风拂动树林、仰首观看落叶纷然摇坠而肃然有悟。小沙弥因这种想象而欢喜,他的欢喜来自于别人的欢喜的回射。凡事亦如此。

我是幸运的,守护的神祇引领我走诚恳的路。唯仍需在德性上继续提炼,我既已向往月光,就不宜在野花之间纠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