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第2/2页)

我径自往“儿童桌”,与行政人员共坐,他们赶我:“还不快去前面伺候!”我答:“偏不要。”

前头两桌真个是闹哄哄酒池肉林、笑盈盈男欢女爱,相较之下儿童桌才像在吃饭,可专心帮身材姣好的盐酥虾脱下甲胄。酒过三巡,她借着上化妆室竟弯到我这桌来,同事挪了位置,她一坐下,毫不掩饰对爱闹酒男人喜吃女性豆腐的轻俏言语感到不悦。我正夹着烟,“你抽烟啊?”她又一惊,今晚大概让她吓坏了。“都这样,有色无胆,一喝酒现出原形。要是惹你,顶回去别客气。”我说。

照说,她比我年长,轮不到我来指导餐桌防身术,也许学界空气比较新鲜,不像艺文江湖,琥珀魔液落喉,餐桌上涌动一股熟春闷夏气温,动物性荷尔蒙作乱,暗示性或性暗示语句犹如野猴子手上的小石头小果子,朝同伴丢掷,于是一树猴儿吱喳互掷,跳枝拊掌作乐。差别是,道行高的丢来花朵,丽辞香句挑之逗之,若有意似无情;品性差的丢的是石头,生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猪八戒。也许学界端正多了,她对觥筹交错、疯言乱语越来越像水浒传野店的怪状,颇不能适应。

此时主桌传来笑声,擅酬酢的头儿正以高妙风雅的戏语“吹拂”(非“吹捧”)宾客。他是江湖上人人赞誉的饮宴大师、筵席教主,即使是青菜豆腐也能被他的灿舌说得像采自陶渊明的菜园,佐以恰到好处的引诗,滋味立时深远。吹拂之道,需手法细腻且神色泰然,全凭品味二字,没那个底蕴,一吹就只能吹鲍鱼多昂贵鱼翅多珍奇。深得吹拂之精髓者,既能吹得宾客心花朵朵开,又能展示自身品味不凡。

头儿正吹到他独创的“创作论”,大意是要写出伟大作品必有三条件,“酒要烈,烟要臭,茶要苦”,有个霸主接:“人要潦倒”,举桌皆乐。有理,人生得意,文章无味。

我们这桌“小朋友们”也跟着起哄,沿着话头往下接。有人说那是指小说家,写散文的,“心要碎,情要痴”,我接了。写诗的,“账单要长”,有个年轻诗人接话。“做学术的呢?”我拨了拨她的肘,她两颊酡红,开怀答曰:“敌人要多。”满座大笑。

她贡献了机锋,众人举杯敬她,我也畅快地碰了她的杯子,借着酒意随口念出她的诗句:“黄昏的咽喉,只不过是雨。干了干了!”

说不定,我与她熟稔起来不是因为那朵花,而是因为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