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绿光往事 我最喜欢的书店(第3/4页)

但回到八十年代,就在我依赖指南书《伦敦的书店》找到「旅行者书店」的同一次旅行,我还按图索骥找上另一家书店,找上它的原因也是指南书把它归到旅行书类书店。这家位于高级住宅区梅尔本上街(Marylebone High Street)的书店,名叫「但特书店」(Daunt Books),书店还加了一个标语说:「为旅行者而设的书店。」(A Bookstore for Travellers)

这是气氛很迷人的一家书店,建筑物本身是爱德华时代建物,古雅细致,格局是深长的直条形,两旁是深棕色木造书架,并有楼梯走上建于两旁的半楼,半楼形成两条走廊,也满布书架,中央屋顶高耸,房间最底端有透光的镶嵌玻璃,乍看来像是缩小版的爱德华时代火车站。

虽自称是「旅行者书店」,但它其实是小说、历史、食谱一应俱全的,书店前端是精选的新书,从文学图书来看,选书品味颇不凡;书店后端和半楼走廊,则是按国家别把文学、非文学、旅行指南、旅行文学和食谱冶于一炉。这倒是我不曾看过的图书分类方法,可是又让我觉得合情入理。书店底端采光最明亮之处,有一方儿童书专区,又有一区旅行文学的二手书。

我在旧书区浏览一遍,发现库藏不如西肃庭的「旅行者书店」;但是在国别区里,那种一次可以窥见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学、文化、与旅行的书籍汇集方法,却让我留连忘返。在这次书店邂逅之前,我才有过一个编书的梦想,想的是非常相似的概念。

八十年代,我还是一位比较年轻、热情、乐观、尚未变得世故的编辑人,脑中有无数的编辑计画相互激荡。常常我在咖啡店坐下来,连端来的热咖啡都尚未沾唇,许多编辑构想就从意识中泉涌而出,这时候我必须拿出笔记本振笔疾书,否则这些构想稍纵即逝,或者被其他新涌出的念头掩盖,我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譬如我坐下来,一个念头跑出来,我想:「也许我可以挑选历来谈人类作梦的十本最重要的也最好看的着作编为一辑,当然应该从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开始,加上荣格(Carl Jung, 1875-1961),一路曲折来到霍尔(Calvin Hall, 1909-1985),我也许可以叫它《作梦十书》。」作梦十书,或者叫它"Ten Books on Dream",这可以是一个有趣的题目。但有了这个题目,你就很容易继续联想,如果有《作梦十书》,那我们为什么不来编《战争十书》(Ten Books on War)呢?为什么不可以有《爱情十书》(Ten Books on Love)呢?或者为什么不是《金钱十书》(Ten Books on Money)、《哲学十书》(Ten Books on Philosophy)、《死亡十书》(Ten Books on Death)、《上帝十书》(Ten Books on God)、《国家十书》(Ten Books on Nation)…?名单愈列愈长,最后竟成了一个《十书系列》(Ten Books Series);有些书单我能立刻开列,有的书单我得就教他人,但那是后续工作了。

又有一次,我坐下来,想到现在市面上的旅游指南只有地理面向,缺少一种「整体性」(holistic)的感受,也许旅行一个国家,我们需要一种比较丰富复杂的阅读内容,我想:「也许我可以来为每一个旅行地编一个小丛书,譬如编一个《渴慕义大利》丛书…。」《渴慕义大利》(Desiring Italy),这本来是某一本书的名字,被我借来编一个小丛书,我希望在丛书中,有一本代表性的义大利诗集、一本义大利小说、一本历史作品、一本食谱、一本旅游指南,如果还能附上一部电影影碟(当时想的是录影带)、一张音乐CD,这一个义大利远比一本导游来得立体,也让人真心喜爱义大利的文化。这样一个小丛书的概念,你很快也可以把它延伸为《渴慕法兰西》(Desiring France)、《渴慕西班牙》、《渴慕葡萄牙》、《渴慕希腊》、《渴慕墨西哥》、《渴慕印度尼西亚》;你也可以缩小范围到地区,譬如《渴慕峇里岛》、《渴慕果亚》;或者是城市,《渴慕威尼斯》、《渴慕维也纳》等等,这份名单一样没完没了,也成了一种《渴慕系列》。

这些念头,当然没有成真,你并未在市面上看到这些丛书;但也有一些念头后来是被我付诸实现的,譬如各位在书市上看到的《谋杀专门店》、《旅行与探险经典》,或者《十大间谍小说》。我坐在咖啡店里的那些胡思乱想,有的是有现实世界的「杀伤力」的,「阿拉伯的劳伦斯」岂不是说过:「要小心那些白日作梦的人,因为他们真的会去做…。」

但此刻在我面前,「但特书店」的书架,俨然是我心目中活生生的《渴慕系列》,关于义大利的各类图书有一整面墙,佛罗伦斯就占了两层书架,就连威尼斯也有一层半,它不用再费力编辑了,仅仅是把世界原有的书用一种全新的概念排列起来,就完成了这个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