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绿光往事 我最喜欢的书店(第2/4页)

这本书店指南把我带到一家小书店叫「旅行者书店」(Travellers' Bookstore),这家如今已经不再的书店位于西肃庭(Cecil Court),一条迷人的步行小街道,离大书街查令十字路(Charing Cross Road)不远,两旁满满都是古董店和古书店。我沿着窄小的木造楼梯爬上二楼,进门赫然看见当时绝版多时的斯文.赫定(Sven Hedin, 1865-1952)的《我的探险生涯》(My Life as an Explorer, 1925)的复刻版就摆在平台最显着之处。

它与众不同的库藏与选书,让我一下子就相信我来到正确的寻书之地。书店除了我并无其他顾客,我很难不和站在柜台后面顶着大蓬头的年轻女经理四目相视(加上眼镜,我们算是八目对望了),我和她打了个招呼。这位穿着有点像三毛、带着流浪气质的看店小姐露出轻松的笑容说:「我让你自己浏览,但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忙,随时告诉我一声。」

我在拥挤的书架中钻进钻出,这果然旅行文学的专门书店,新书旧书并陈,热门冷门兼收,数量与种类都多到令人惊奇。我的确找到书单当中的几本书,还选了若干我本来不知道的一些其他旅行叙述。当我把一叠高高低低的书抱到柜台结帐,女经理吐了一下舌头,轻呼说:「老天爷,你是世界哪个角落来的?」我苦笑说:「一个不容易找到书的地方,难得看到这些书,忍不住都想买,我还想问妳书店卖不卖呢。」

「你如果想要,我就卖给你。开个旅行书店的缺点就是,你从此没时间去旅行了。」她也开起了玩笑。

结了帐,我又说我正在旅行,带书不便,拜托她帮我寄书,她抱着一堆书进到小房间去秤重量,再钻出来告诉我邮资,还加上一句:「我们不收处理手续费。」我向她道谢,又把口袋里的书单拿出来,问她:「妳知道我有可能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些书吗?」

女经理看着书单,说:「哇,这是什么?你要写一部旅行探险史吗?」她开始细数其中的书目:「这本书我见过的,也经手过几本,最近没见到踪影;这一本书当年印得很多,也许你多跑几家有机会遇见;哇,你书单中竟然也有这本,好家伙,这可难找了,大英博物馆旁边有家卖罕本的古书店也许可以问得到,但他们可能会向你开口要两百英镑…。」

我知道我是碰到行家了。我说,不然这样,莎拉,我可以叫妳莎拉吗?我把这份书单留下来给妳,别担心,我还有一份,我也不着急,如果妳们书店收购书的时候,恰巧看见书单上的任何书,任何书,妳都帮我留下来,请妳给我一封信,告诉我价格和运费,我把钱寄来,妳就把书给我,这样可好…?

我提议把我手中想寻找绝版书的那张书单交给旧书店,如果他们在收购旧书的过程中发现其中的书,就写信报价给我,我会尽力去买。

「成交。」名叫莎拉的女经理接过书单,一面笑嘻嘻地说:「我很乐意有你这位顾客。」我也充满丰收心情离开这家位居伦敦僻静之处的「旅行者书店」。

回到台湾不久,书店的莎拉就捎来好消息:「我们最近收到一部二手的查尔斯.道谛(Charles Doughty, 1843-1926)的《古沙国游记》(Travels in Arabia Deserta, 1888),一九三七年兰登书屋(Random House)的版本,精装上下两册,总页数超过千页,书前有「阿拉伯的劳伦斯」(T. E. Lawrence, aka Lawrence of Arabia, 1888-1935)的序言,书况绝佳,而且,好消息,书价只要十英镑,但连同运费我得要收你十五英镑,你意下如何?」

我回传真说:「非常感激,十五英镑简直就像偷到一样。我随信附上汇票一纸,收到后请即寄书给我。又及,书单上其他的书也请费心…。」

书店陆续找到若干我要的书,我也陆续开列了新增的书单,这样一来一往,不知寒暑,转眼竟过了十年。十年间,每次收到书店的来信,都让我对他们的专业知识与服务热忱感到佩服,找到的书大抵书况良好,而所报的价格更是合理至极,我的经验简直就和写《查令十字路八十四号》(84, Charing Cross Road)的海莲.汉芙(Helene Hanff, 1916-1997)是一样的了。

但在九十年代末的某一天,莎拉给我来信说:「在这样万物价腾的时代,特别是不可忍受的房租,经营这样一家特殊兴趣的旧书店看起来是有点荒谬了,我很遗憾地要告诉您,下个月要我们关门了…。」她又说:「也许未来我们会改用邮购服务或网路书店的方式继续经营,但那目前也只是个也许,我们手头上并无具体的计画…。」

几年后我又来到伦敦,信步再走到西肃庭(Cecil Court),「旅行者书店」已经换了另一个店招,小街道两旁的旧书店也慢慢都变成卖珍本罕本的古董书店,那是收藏者的世界,不再是读书人的地方了。像一切我曾拥有的美好事物一样,这家曾经对我有特殊情谊的书店也是永远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