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周记(第5/6页)

尽管记者的职业似乎要求有闻必录,但有几个默契一般是不需要重申的,一是政治性话题说说完了;二过分隐私的内容和涉及他人特别是对朋友的议论要采访对象认可一下;三不要抖事后机灵,把自己没说过的话加进访谈好像自己提问多尖刻似的。

我们聊得很好,起码我说话时没什么障碍。聊的内容可供发表的大概她们已分头写在她们的报纸上了。

我有印象的有两个话题,一是她们问我对批评过的人有没有后悔的,我说有,一是白岩松一是梁晓声。梁晓声纯是误伤,白岩松其实我对他没那么反感,只是对他那本书中的某些态度不舒服。批评某人也不是就恨铁了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只是针对他的某一方面。

二是谈到“心灵自由”。我把这当做生活好坏的标准。而且就因为心灵本不自由,所以要豁出去奔向自由,哪怕是步入歧途——那也注定无法自由。

聊天的过程中一直有电话打进来,有服务员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殷红带来一个叫李勃的人,这人也是北京蓝靛厂空军学院的小孩,当兵在云南就留下,20世纪80年代也写过小说,后来去海南,继而深圳,现在昆明办一个高尔夫球场。

李勃说昆明这地方就适合享乐,日子可以过得十分舒服,没人思考。类似说法我在成都、杭州、南京甚至上海这些南方城市都听当地人说过,他们都认为自己城市是天下过日子的首选之地。我想他们这话里有指北京饮食粗糙、气候恶劣不如南方的意思,也有北京是名利场是非地的意思,但我想过日子主要是心情,真打算过,在南极也能舒舒服服的。大概他们说的也是这些南方城市的市民气质吧。

李勃说的话是吃喝玩乐一类的,有时透出商人的骄矜。他说他的深圳朋友刚操办了一个什么表演学会的活动,一帮老电影明星去了深圳,挨个酒店派饭,“这帮人你不理他不行,你老理他也不行”,举出种种若干难伺候。都什么时候了,还把吃饭当做盛举,也不知是这帮老星儿可怜还是这帮商人无聊。

中午去“火车南站”吃饭,这是我此行吃得唯一一次地道的云南饭,都很好吃。吃完饭又去隔壁的“上河会馆”和《大家》杂志的李巍、海南喝茶。和社会上的人比,搞文学的人还都是老实人,见面也觉得亲。李巍他们拿来一本小册子,是苏童去年来云南写的游记,还配了一些照片,有王干在上面。翻了翻,这类旅游文章还是余秋雨写得适合消食,寄情山水苏童这个城里孩子还缺那么点酸腐气和千秋之恨。

这中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一个前天见过的女记者带来一个严肃的年轻男子,上来就严肃地对我说他有一个绝好的写作题材要提供给我,“有关科学”的,我说我不写别人的东西,“我也不懂科学”。我说的是老实话,我不是报告文学作家,也不是张平那样关心民生疾苦的人民作家,我只写我自己,除非你张罗着把我枪毙,我才改。我从事写作之后受的最大骚扰就是老有人要给我讲一个“特棒的题材”。我不需要。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向人解释清楚我不需要,因而不胜其烦。我有读者,所以也别拿文学脱离人民、人民拒绝文学这样的废话跟我说,即便有一天我没有了读者也不改其衷。

这件事让我最不舒服的是我要拒绝一个看上去很诚恳的人,也许他还会觉得受了伤害,他也确实在一边嘟嘟囔囔。这是那个女记者强加给我的,起码你该问问我,有这么一个人想见你,你愿不愿见,被迫当一个无礼的人让我很生气。

女记者问我,你对诺贝尔奖怎么看。

我说,你能不采访我吗,你已经让我有点烦了。

她带一起来的男子起身走了。

下午去了李勃的高尔夫球场,坐在会馆的休息厅看风景,和他聊了半天小时候的事儿。他的球场有一帮专门来和缅甸人打球的人,其中一个北京人,就是那种能说会道的北京人,说他一个大姐跟我是同学,说了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

接了一个上海打来的电话,也是不愉快的事。下午的其他时间我找了一个房间一直在睡觉。

晚上在李勃的会馆楼顶吃的烧烤,我们那伙人只来了陈染,其他人分头吃饭去了。

吃饭时我给北京打电话,说我不去大理了。那边急了,说别呀,都跟州里联系好了,我说那也没办法,只好抱歉了,我觉得我的痛风病要犯,我不想病在外头。挂了电话,过一会儿北京又打过来,说小弟明天一早就飞昆明,我说见不着了,明天一早我就飞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