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边界(第3/5页)

我们向后靠去,欣赏风景。姑且这么说吧。坐着看了几分钟后,我又和圈圈聊了几句,不妨转述我对圈圈说的话,这样会更准确。

“我看见了风景,”我说,“我观看了风景,但我并不能投入到观看这个行为当中。”

“这就是稻田的立约,”圈圈说,“你没有为它劳动,分离就是你付出的代价。”

“我在看其他景色时也有同感,”我说,“比如在远眺大峡谷时。”

“也许分离是更本质的,”圈圈说,“都市人——至少包括你吧——从大自然隔离后的异化。”

“只有在我嗑了药的时候,”我说,“才能感觉到自己是风景的一部分,只有当我像一只鸟或一棵树一样看风景,才能欣赏风景——当然,在那个特定的时刻,风景不再是风景了。”

为了消除观景者与风景的分离,尝试过很多努力。最好的例子便是漫溢的池塘,它已经成为巴厘岛高级度假村的标志,比如山妍露台度假村,我们从中途流产的罗威那海滩之旅回到乌布后,曾住过这里。罗威那海滩之旅是我们和一位来自慕尼黑的朋友格里高一起去的,我们是在离老挝琅勃拉邦不远的考安西瀑布认识他的。池水漫过池边,流进环绕的水渠,从那里又被注回到主池塘。你跳进池里,水漫了出来,越过了边界。你在池中浮游,水流倾泻,似乎没有什么能把你和峡谷、河谷以及稻田组成的风景分离了。距离,空间,都被消解了。

我们坐在山妍露台度假村漫溢的池塘里,我的眼前所见让我想起我记忆中的场景——考安西瀑布——想到它,我便意识到有一样事情其实是那么显而易见:无边的池塘是人工的,一种模仿瀑布效果的建筑,正如考安西瀑布(在这里我们遇到了格里高)的效果。

从下面望去,瀑布从悬崖上翻腾滚落,水势湍急,震耳欲聋,但你可以安全地坐在瀑布口,四溅的水花温柔地落在边上,你绝对不会被水流带走。我们曾经去过一些瀑布——可怜的小便一样的细流——所以我们去考安西瀑布时,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水流涌入绿松石色的池塘。垂直的水流背后有一片岩石,黏滑的山洞可以坐人,你像原始人一样坐在里面,透过水墙眺望高度进化的现代人。这些人中的一位,留着多发辫雷鬼头的以色列人,爬进了一个山洞,然后就不见了。透过水帘,我们看见他穿着Teva鞋的脚在山洞边上黏滑的岩石上攀爬。我们盼着再见到他,但是没有。

坐在这个瀑布边挺好:值得一去,然而我们的评价本也就到此为止了。然后我们听说上面还有一层,涌向我们的水流就是从上面流下来的。我们沿着通向瀑布一边的艰难小路爬着,瀑布浓重的影子被金黄的阳光打上了斑点,我们手脚并用,紧紧地抓住树根。路上撞见了一位剃了光头的澳大利亚人和格里高(他也剃了光头),后来我们和格里高成了朋友。这是一次困难的攀登,但我当然穿着我那可靠的Tevas。我的Tevas担当了大任。几个月以来我天天都穿着它们。我和我的Tevas已经鞋人合一了。

瀑布顶上的风景是我毕生从未见过的。天空是高海拔的蓝色,山峦被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所覆盖。从池塘里可以看见这些——在更高层的瀑布口——它又是下一层瀑布的源头,我们就是从下一层爬上来的。距离感消失了:每样东西都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我没有认真读过海德格尔(8),但格里高说我们正在体验——一种类似于海德格尔对思想的定义的东西:“距离上的无限接近”,我相信格里高所言。景致在此点上聚集交汇,又从此点上无限延伸。它就像是世界的透明眼球。我们坐在那广阔漫溢的池塘里,眺望那无边的边界。风景既广大又微小。我们坐在池塘里,但我们不是在观赏风景;我们就是我们看见的万物的一分子。

如果没有前些天的一场乒乓球赛,我们的考安西瀑布之旅就解释不清。那是我在琅勃拉邦的第二场比赛,我们在我对手的热带花园里打了很久。空气如此潮湿,一分钟后我就被汗水打湿了。最终我以21比19的比分战胜了对手,这场七局的赛事充满了不同球风的碰撞(英式进攻对东方式的兵不厌诈)。我知道我后背的一块肌肉拉伤了(很可能是因为我的T恤湿透了),但我坚持打下去。第二天我的后背痛得厉害,不得不去找盲人按摩师,他把手指深深地插进我的后背,就像马上要从深处拽出一块血淋淋的肿瘤似的。总之,我的背更痛了。我们向瀑布蹒跚而行的每一步都扯动着我的后背。

我们交往的过程中,我时常告诉圈圈我喜欢从很高的地方跳进深水里,现在我就在瀑布边上,我有机会跳水了,但我不能冒这个险,撞击力加上冷水无疑会将我的肌肉送入更深的痉挛,很容易导致神经痛或是椎间盘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