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其人与《红与黑》(第2/6页)

回到巴黎后的日子,司汤达依靠父亲提供的只够日常开销的一小笔津贴维持生活。他有两个目标,一是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戏剧诗人,为此他大量研读剧本,几乎每天都去剧院看戏,并在日记里记录自己的观感。后来,人们发现他在日记里反复谈论的是如何把他看过的戏剧改写成他自己的剧本。从这里不难看出,他缺乏构思剧情的才能,也注定很难成为一个诗人。司汤达的第二个目标是成为伟大的情人,然而在这方面,老天爷并没有给他很好的条件。他身材矮胖,其貌不扬,上身肥圆,双腿短粗,大脑袋,一头黑发;他的嘴唇不厚,鼻子却肥大而突出;只有一双褐色眼睛显得炯炯有神,手和脚也很纤细,皮肤像女人一样细嫩。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他经常带着一把佩剑,摆出一副神气凛凛的样子,事实上,他是一个很羞怯的人。经他的表兄马歇尔·达鲁(皮埃尔的弟弟)介绍,他才得以经常出入一些贵妇人的沙龙。趁大革命之机,这些贵妇人的丈夫发了财。遗憾的是,司汤达说话结巴,不善交际。虽然脑中经常有一些不错的点子,却没有勇气说出口,这让他显得颇为尴尬。他对自己的外省口音很是恼火。也许是为了矫正这一点,他去了一所戏剧学校,并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叫美拉妮·居利贝尔的女演员。女演员比他大两三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他还是和她相爱了。他犹豫的原因是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爱他,另一方面他怀疑她患有花柳病。打消了这两方面的疑虑后,两人一起去了马赛。美拉妮需要去那里履行一份演出合同,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司汤达在一家杂货批发铺里做临时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还是发现,无论在气质上还是在智力上,美拉妮都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女人,因此在后来她由于缺钱而返回巴黎时,他感到如释重负。

我没有足够的篇幅详谈司汤达一生中的多次恋爱事件,只能挑其中的两三件来说,以期让读者更好地了解他的性格。他是有情欲的,但不是特别强烈。事实上,人们曾一直怀疑他性冷淡,直到他后期写给一个情妇的那些内容相当色情的信被发现。他的情欲比较理智,和性的需求相比,很多时候他寻找女人只为满足虚荣心。他虽然擅长高谈阔论,但没有迹象表明他对向女人献殷勤这件事也得心应手。他曾坦率地承认自己大多数恋爱是不幸的,很显然,是他过于优柔寡断的性格所致。为此,在意大利的时候,关于如何赢得女人的欢心这一问题,他甚至专门请教过一个同僚,并认真地记下了他的忠告。他刻板地去向女人进攻,正如当初他按部就班地写剧本那样。当她们觉得他滑稽可笑时,他感到无比沮丧。他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们总是认为他没有诚意。对于这一点,他虽然聪明过人,却始终不知道理智的语言只会使女人退避三舍,她们需要的是有感情的语言。只有靠感情才能赢得女人的欢心,他却错误地以为这要靠策略和计谋。

和美拉妮·居利贝尔分手后,又过了几个月司汤达也回到了巴黎。靠着表兄皮埃尔·达鲁的关系,他又在军粮部谋到一个职位,并被派往布伦斯威克。这时的他,已不再想当一个杰出的剧作家,决定真正开始他的仕途生涯。他一心想要当薪俸优厚的省长,并以帝国的贵族和荣誉军团的骑士自居。尽管他热烈拥护共和派,认为是拿破仑称帝剥夺了法兰西的自由,他却又致信父亲,要他为自己买一个爵衔。他自称亨利·德·贝尔,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了贵族专用的“德”字。作为一个官员,他是有头脑、有能力的。1810年,他得到擢升,奉命回巴黎在残废军人宫任职。他获得了两匹马和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还有一个车夫和一个男仆。不久之后他和一个歌剧院合唱队的女演员同居,但这并不能满足他,他认为自己需要一个他真正深爱的情妇,同时她还得身份显赫,能增添他的荣誉。他发现皮埃尔·达鲁的妻子亚历山德拉·达鲁最为合适,此时的皮埃尔·达鲁已是伯爵,他的妻子便是伯爵夫人,尽管亚历山德拉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与丈夫比起来,她仍旧年轻貌美。司汤达一点也没有考虑过表兄达鲁对他的友善和长期以来的照顾,勾引他的妻子是既不符合策略又不体面的事,他把自己的发迹和荣耀看作是命运的恩宠。他从来不懂得世上还有感恩这样一种美德。

就这样,司汤达拿出了自己在爱情方面的全套谋略发动进攻,但是他性格中那种倒霉的犹豫不决始终妨碍着他。他时而活跃,时而悲伤,时而轻佻,时而冷静,时而激昂,时而淡漠,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无济于事,他始终不明白女主人到底爱不爱他。有时他甚至怀疑她在背后嘲笑他扭捏作态,并为此觉得羞辱。最后,他向一个老朋友诉说了自己的苦恼,并问他有何良策,两人一起商量这件事。他的朋友提问,他作答,并由朋友把问答记录下来。以下的内容便是马修·约瑟夫森写《司汤达传》时整理出的问答详情:“勾引B太太(他们用‘B太太’来称呼达鲁夫人)有什么好处吗?”“好处如下:勾引者的欲望将得以发泄;他能从中获得社会利益;他能进一步从事对人类情感的研究;他将满足自身的自尊心和荣誉感。”司汤达还在那份问答记录中附加了一条注释:“最好的建议:进攻!进攻!进攻!”这主意确实不错,但前提是他得克服自己的羞怯,否则很难实行。几个星期以后,司汤达应邀去柏希维勒村达鲁的乡间庄园做客。临行前一晚,他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下定决心发动最后的进攻。他穿了自己最好的条纹裤出发了,达鲁夫人见到后还对他的裤子称赞了一番。后来两人一起漫步于花园,身后大约二十米外跟着的是达鲁夫人的一个朋友以及她的母亲和孩子们。他们来回散步,司汤达感到无比紧张,始终下不了决心。最后,他心中选定前面的一个地方A,把自己此刻脚下站立的地方当作B,他暗暗发誓,如果走到A时他还没有表明自己的爱意,他就得去自杀。终于,他开口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想去亲吻它。他对她说,他已爱了她整整十八个月,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些咽在肚子里,甚至打算从此不再见她,可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爱的痛苦。对此,她回答说——态度很友善地——她对他的感情仅限于友谊,里面没有掺杂其他的成分,何况她无法对自己的丈夫不忠。说完后她便转身招呼后面的人来和他们会合。就这样,司汤达的柏希维勒战役失败了。相比他的感情,他的虚荣心受到的伤害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