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第5/5页)

有次众女友小聚,席间说起某男把某某女给“糠”了。觉得“糠”字妙极,一个女性从原来的水灵、妩媚、艳丽、妖娆而变成灰暗,“糠”是什么,“糠心萝卜”的形容词动用。也可以说,XX把XX给“灰”了。

从光学上来讲,没有绝对的灰,灰是不同程度的黑与白,电脑里字体有各种百分度的灰,这比较符合常识。我也喜欢绘画里各种彩色的灰——红灰、黄灰、绿灰、蓝灰、赭灰,读张爱玲的文章当时竟有疑问:蓝灰与灰蓝又有什么不同吗?后来倒慢慢咂摸出来了。我喜欢我的一件纯毛方格裙,那上面有不同的灰,红灰、暗灰、蓝灰、赭灰,其实就是很黯淡的红、蓝、赭而已,黯到极深,你没法说那仍是红蓝赭,只能是不同的灰,灰用在纯毛衣料上,给人一种蓬松、柔软的感觉,别摸,看在眼里却都是温暖。男人女人一穿上灰西装就顿时潇洒许多。灰于低调之中给人高贵与神秘的气息,它不像黑色的高贵那么张扬,也不似白色的高贵那么炫耀,黑与白都是世袭的旧族,灰却是个人英雄独行侠,因此灰时常在高贵神秘外又多了些桀傲不驯与冷僻,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宽大的灰色绸袍,那松垂的衣褶,在他身上,更加显出了身材的秀拔……”这是张爱玲笔下旧时代的男子。是胡兰成吧。还不太像。该是胡适、林语堂、周作人、梁实秋,搁在大陆,那样的儒雅气息只有汪曾祺才有,其实,又应该比汪曾祺更早些时期。

记得陈逸飞的一系列品牌时装都是一袭有着长长下摆的灰衣,加上怪异的化妆,个个看来都是冷面杀手,玉面狐狸,不是人间凡物,而属于某个魑魅魍魉的族群与物种……毕竟陈是大画家,懂得色彩的外延,及这一色彩语言的能指、所指……

张爱玲毕竟也是大手笔——她还拿灰来描述时光的流逝——“?”,这些在色彩、文字两种不同“符号”间找到共识的人,都是大才。写诗的称这为“技巧”,其实算是无技巧——比如一个人在心情灰的时候,总会选一件靓点的服装,心情是较文学化的,而穿衣打扮属绘画的范畴,这二者在一个凡俗的时间段里琴瑟调和,相依相附……

一个男孩因为名字里有个“靓”字,使我眼睛一亮,而多瞟了他两眼,继而有过一个短期的迷情岁月,那是十六岁。那个年龄不会爱一个具体的人,而更容易爱上朦胧的梦想,或一个美好的向往,我爱上一个符号,或者说是爱上了爱情本身。

靓色也不是就确指是哪一种色彩。只要给人欢快的跳跃的联想就叫靓色,靓色首先悦目、刺目,像色彩争夺战,像万花丛中选美,夺目的便是靓,因此,它算是文学性的词,美学意义上的词。一说靓,就想起梅艳芳,那该是专属于她的一个词。几乎与灰相对,灰更多时候关涉心情,因此,灰与靓,是一对孪生的姐妹,精神的双生。心情灰暗穿靓点,心情靓时穿身稳重的灰,内敛低沉之中显精神,张扬之中显个性。

在所有的中性色里,我较多地使用了灰。银灰,珍珠灰,比纯粹的白好伺候,有灰作底子,再拙劣的人,也可以汪洋恣肆、手挥目送手中的七彩匣——任何色彩点缀灰,都是相得益彰。像张爱玲那样汪洋恣肆不讲理地“葱绿配桃红”或者“粉红的袄裤,扑着油绿的大绿蝴蝶”的人,毕竟少见,毕竟得是大才才敢这么率性而为,用不好便是拙劣,便是俗。——琼瑶就往往这么写她笔下不懂搭配审美不够的女孩——除了两个版本的电视剧《烟雨蒙蒙》和《情深深雨蒙蒙》,你读过她的原著《烟雨蒙蒙》吗?陆依萍一见如萍的打扮就稳操胜劵了——拿男朋友做为“注”打击她一下,肯定成功,这也于一秒钟之内使她在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复仇计划。琼瑶笔下所谓的“俗”,到了张爱玲手里倒不俗了,而有了一种反叛的颠覆的美。比较起来,琼瑶还是守规矩的,传统的,中规中矩遵循着古典的雅训。灰的包容性渗透性极强,因此我称灰为色之母。再调皮、难弄、娇气的颜色到了灰这里都服服帖帖,继而一起升华为最美好的经典的组合。

桂苓(1972—),山东菏泽人,先后供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北京师范大学当代文学创作与批评研究中心。出版有散文集《吹灭读书灯》《布衣暖暖·菜根香香》《绕不过去的村庄》《简单日子》《绿色女孩》《你的成长,我的幸福》《聪明孩子PEI出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