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第2/5页)

哑色的效果,同样使我有了那种相近很柔很软的感觉,如果再细分,该叫柔色或软色吧。那是琼瑶善于摆弄的颜色,林青霞的颜色,刘雪华的颜色。柔色几乎是色彩的“雾化”,而软色是巧克力化在嘴里的暖与融,隆冬的早晨醒来在鹅绒被里的温润恬馨,这些色彩更倾向于感觉——味觉、嗅觉或触觉,已超出色彩意义的本真……

三、凝绿

系在腰间的翡翠,簪在发上的玛瑙,腕间玲珑的玉珮,都是凝绿,尽管翡翠有翡翠色,玛瑙有玛瑙色,而“玲”一字,本就是指玉的色泽(珑,指玉的声音)但凝绿仍是它们共同的色彩。“凝”的感觉,在张爱玲笔下却是如此不堪,她形容她少女时代穿继母剩下不要的衣服,一件旧棉袍是“酱牛肉的颜色,阿着一块胭脂红,像冻疮”。一个惨烈的人生故事就于这件令人丧气的衣衫上隐现了。其实我一直想用《胭脂红》《祖母绿》分别写她笔下戏中的女性以及她如戏人生中的几位女性如母亲、姑姑、炎樱等。祖母绿,那是一种凝冻的、凝结着千古渊源时光流逝的老颜色,似乎只有张爱玲佩戴它才合适。而三毛,适宜绿松石,那浪漫的、有着玄妙的神奇的魔幻色彩的印第安配饰。凝绿是一种冻结的永恒,就像一块玉石,淡青的色块里,一线墨绿随机地胶着其中,就像墨汁淋漓地游移于水中……那胶着的状态,就让人想起世间一切美好而永恒的事物——比如爱情,三毛的歌里《滚滚红尘》这么唱:“…………生命的胶着。”

对了,听滚滚红尘,就是一种浓浊的胶着状态,沉缓的、沉滞的、沉静的,像缓缓东流的溪湾里,太多的水草、绿藻扯呀绊呀,拽住水的尾巴,你慢慢流,时光呵,爱情呵,美呵,生命呵,你慢慢流。在绿藻的映衬下,水也变得浓而浑,池边的青苔映过来,一汪水面成了一池胶着的粘稠的浆状物。那凝冻的绿,晶莹的绿,可掬可捧,掬起一手清凉,如一枝亭亭荷擎起一滴水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却永不落去,水刹时也成了珍珠,我们的心中一珍。一滴水里看世界,其实,仅仅因为那一抹少见的凝绿,整个世界因此而变色——入目为景,入心为境;化之于外为景,化之于内为境。凝绿本身已成为我们心中的结石——也是一种“症”吧?只是这症,给人的是美丽的疼痛。

王朔的《看上去很美》里,这么形容绿豆糕——像一滩冻鼻涕,寒冬腊月里路边的一滩鼻涕冻,像一方阴文篆刻的玉石闲章,这么形容谁还吃呵,谁还闲书闲画呵。王朔真是个典型的北京坏小子。女孩子肯定不这么形容,绿豆糕,因质地松软,因此不能算凝绿,由绿豆而引发的凝绿是这么一款——绿豆与大米合煮,汤汤水水兼有了绿豆的色泽、大米的晶莹,因此浓稠、黏滞而玉润,如果过夜而冷冻一晚,效果更佳,标准的凝绿,而微含清香。至于鼻涕,谁那么一甩,也终是不雅不洁之物,就像狗屎总不能糊墙。凝绿,词本身是偏正结构,凝冻的,凝结的,绿,给人一种庄重、整肃之感。

北方人常在冬天看到雾凇,松作为常绿植物,只是还不够绿,若是槐树和白杨,像夏天的午后三点,暴雨倾洗过的树叶,真是绿得晃人眼,就那样刹时来一场冬天寒冷的冰雪大雾,方是凝绿。那不叫雾凇,是雾槐、雾杨,只是得之不易,得之天意——在中国的领土上,有哪一片天地,是几分钟之内而冬夏交替风云变幻的?因此只能是天意。因此凝绿本身亦属得之不易。

因此,凝绿这个词本身,也就不多的人知道和运用。或者根本,它就是擅于造词的人,随意而为的产物。

女友坐在我对面,吐气如兰,我随手就记下了她的新词凝绿,也想把“吐气如兰”的兰作为一种色彩来描画一番。

四、吐气如兰

吐气如兰的“兰”是植物呢还是色彩?是形容植物的颜色还是此“兰”有着植物般的清香?或者兼而有之?吐气如兰让人想起琼瑶小说,小说中的女子,但又都是琼瑶造星运动的第一代——吐气如兰的就是林青霞,青汤挂面的直发,飘逸而潇洒的长裙,温婉的性情,纯真的年代,清朗的面容,如痴如醉的忘年恋情,《窗外》那样的版本……并不多言多语,常用眼睛说话与表达,一扑嗒就如千米深潭,恋人永远溺沉于其中的,一说话便是——吐气如兰。

刘雪华就不行。她一说话总苦瓜瓜的,苦大仇深的,嘴唇紧闭,显得坚定倔强,因此她适宜演个开始受气后来反抗的小媳妇,上有老下有小的,中规中矩的,眼睛一吧嗒就是泪,根本没办法吐气如兰,周遭的场没那么美好,她没有吐气如兰的福分。对着个恶婆婆吐气如兰?哧,根本没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