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走在那片青山绿水间(第3/5页)

在机场登机口我不知我在对谁号啕对谁诉说对谁呼救,然而一切于事无补。飞机因等候我们和机场协调而延飞二十分钟后便轰隆一声飞向了夜空,我只觉我的心连同我整个人都被那轰隆声炸得粉碎……

当我和儿子、侄儿满身大汗满脸泪水满目绝望地从登机口狼狈不堪走出机场大厅时,我看见可怜的丈夫已经无声地躺在了医院的救护车上。儿子说,妈你别哭别吓着爸爸。我停止哭泣强装镇静抚摸着丈夫的额头轻轻地说,你千万别着急,我们回医院再想办法。他点点头,我看见了他眼神中无限的哀伤和焦虑。

救护车鸣叫着又把我们拉回到昆明总医院,疲惫不堪的孩子们已在病房东倒西歪地睡去,而我的丈夫彻夜未眠,我彻夜坐在病床边陪伴着他。我喂他两片安定希望他睡一会儿,但他依然睁着眼睛到天亮,天亮他便发起烧来我知道他是急的,他承受不了回不了家的打击。我说天亮我们就想办法,飞机不让我们走我们坐火车回去。天亮后,可怜我的两个孩子一天只吃了一顿饭终于买到了两天后的火车卧铺票,下午五时两个孩子拿着车票回到病房时,我的丈夫才放心地睡了两个小时,他的体温也降了下来。

然而,残酷的现实依然把我丈夫的生命逼到了绝境,火车依然不让带氧气瓶只许带氧气袋,而一袋氧气医生说至多只够呼二十分钟,昆明至石家庄我们在列车上需长途跋涉三十七个小时!一个简单不过的乘法积数他们说得那么轻松,但却成为一个脆弱生命无法逾越的孽障。再说即使我们能买一百一十一袋氧气他们能给我们车厢存放吗?万般无奈中我们想到了“氧立得”,就是聂卫平在电视上作广告的那个“氧立得”,就是在一个小小塑料壶里放两包药粉加上水就能产生够二十分钟呼的氧气的“氧立得”,儿子买了够四十个小时用的氧立得”黑白药粉,两个制氧塑料小壶。然而,不论我的孩子们怎样手忙脚乱每二十分钟换一次“氧立得”,不论他们怎样加大A包B包、B包A包用量,“氧立得”微弱的氧气最终未能救我丈夫的生命。从昆明到怀化,他坚持了十八个小时后便不再坚持,他绝望地离开了他忠诚过、奉献过、劳作过、爱过、活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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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62次列车穿山越岭,走过了云贵高原。我伤心的儿子跪在他父亲的头前说,爸你再坚持一下,到了平原你就会好起来的。又说爸,已经到了平原了,我看见窗外边都有水了……我相信仍有心跳、仍有呼吸的我的丈夫是听到了儿子的声音的。但他终归无望,终归不能再坚持下去。

丈夫躺在我的怀里,无声无息。我悲苦的泪水疯狂着,滂沱如雨。我双手伸进裹着他的白被,抚摸着他一直裸着的双脚、双腿,抚摸着他依然温热依然柔软的腹、胸。这是我怎样熟悉的一个男人的身体啊。这是一个树一样昂扬正直、土地一样坚实可靠的男人啊。这是寄托了我一生一世的爱与劳苦、幸福与希望的男人啊。这是我大学同窗五年、又夫妻厮守了三十四年的男人啊。这是同甘共苦孕育抚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的男人啊。难得我们风里雨里心灵的相知,难得纷乱的人世我们精神的依傍,难得这晚秋的爱这样两相依依呀,我的男人!我纤弱的心正走在你皓皓的岁月,悲也是歌喜也是歌呀,我的男人!此后呢,生之匆匆死之匆匆,我再到何处觅我们俩人的天空?

我匍匐在丈夫的胸前,我抚摸着他渐渐冷却的身体,哭诉着我无边的悲痛和忏悔。昆明的会议你可去可不去,可我为什么没有劝你?你羸弱的身体怎样承受云贵高原稀薄的氧气,可我为什么只想着昆明四季如春竟丝毫没想到那里也是高原雪域?我说过我会竭尽全力带你回家,可我最终没能把你带回来呀我的亲人……

儿子不时地走进来关紧车门,儿子说,妈你不能这样哭,列车长说若我们弄出动静,让旅客知道爸已去世,那我们下站就得下车,我们不是要带爸爸回家吗?

可怜的亲人,你如此惨逝在路上,我竟连大声地哭都不能。

儿子又走进来说,妈,卢医生说让给爸穿衣服,我说你把睡裤给爸爸穿上吧。儿子说不是穿这衣服是穿新衣服,我问为什么要穿新衣服?儿子说爸爸最后的衣服当然要穿新的呀。我说最后的新衣服不是回家后再穿吗?儿子说,卢医生说到家还有十九个小时,到那时怕穿不上了。我问为什么穿不上呢?儿子说,卢医生说再过十九个小时爸爸身体会变得僵硬,再穿衣服怕弄坏爸爸的身体。天呀,我们到什么地方给你爸爸弄新衣服呀?儿子说,下站是长沙,能不能跟哪个服装公司联系,让他们把衣服送到长沙站台上?可我的孩子,我们已没有多少钱了,再说我们能与哪个服装公司联系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