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的流水一点不喧哗 画家王有政先生印象记(第2/3页)

米勒的油画中那种深刻的人民性,那种对苦难的理解,对劳动的理解,对生存的理解,被东方的一个画家感觉到了。

“我达不到米勒那一种深沉。我很明白这一点。这是文化环境所决定和限制的。因此如果说要比较的话,我也许更接近于一个叫米高里斯库的罗马尼亚画家。”王有政先生有些无奈地说。

你看,成功的人总有他成功的道理吧!因为一个《悄悄话》,我刨根问底,终于刨出了上面三条促使《悄悄话》问世的理由。人们往往忽视这个艺术准备期,而只看到后面,其实这也许是最重要的。

王有政先生后来的画,实际上一直是沿着这个路在走着的,只是显得日益博大,日益厚重。

“我要为全国美展准备一件重要作品了!”有一天,他这样对我说。

这件作品就是后来在第八届美展获奖的《母亲——我心中的佛》。

王有政先生是个大孝子。母亲在世时,他每年都至少回一次家,然后在母亲的老土炕上睡一个晚上。“和老太太睡在一起是一种待遇!”他说。他的母亲前年去世,享年九十多岁高龄。作家张敏曾随有政先生一起回去操办丧事。

我没有见过有政先生的母亲。他的画室里有母亲的照片。这位老太太瘦长脸,尖小巴,脸上有一种慈祥和圣洁的表情。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乡间大美人。山西万荣与陕西关中隔黄河相望,这里也是中国农耕文化的发祥地之一。照片上这位饱受几千年农耕文化浸染的老太太,给人一种沁透到骨子里的中国感觉。

大约是因为预感到母亲将不久于人世了,有政先生决定倾注自己一生的感情,来为母亲唱一支颂歌,来为中国的劳动妇女唱一支颂歌,来为伟大的农耕文化唱一支颂歌。

“不管是将军,还是商贾,或是贼娃子,或是农村的小脚女人,他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社会角色。我要表现人,表现人性。人性是超越阶级,超越人种,超越富贵贫贱的!”王有政说。

《母亲——我心中的佛》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为圈内所公认。它成为有政先生绘画创作的又一件里程碑式作品。

我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当一位艺术家艰难地向更高的台阶完成突破时,往往不是靠理论,而是靠生活积累和对生活的诚实态度这两样东西。

正是靠对母亲的那种圣洁的、感恩戴德的、依恋的、像海洋一样深厚和泛滥的游子之情,促使他构思和完成了这件作品。

正是有政先生那种诚实的、朴实的人生态度和对绘画艺术的态度,促使他构思和完成了这件作品。

他又一次受益于他的阅历。

有政先生说:“人分三种。一种是生而知之,毛泽东是天才;我家乡的蒲剧演员武俊英是天才。一种是学而知之,这得经过艰苦磨炼。第三种是学而不知。咱是第二种,比一般人强一点!”

有政先生说:“我是吸铁石,只能吸铁。不是什么都能吸,它吸收它要的东西!”

有政先生说:“我的绘画样式不是玩样式的。我的样式中没有非常独特的东西。我这个画家在中国画坛还有一席之地,是因为有独特的角度。”

有政先生说:“把素材放在一起,立即有一个‘独立生命’出现!”

有政先生说:“一个艺术家的功力,主要在提纯。张艺谋就有提纯的能力,例如《菊豆》。”

有政先生说:“内核一出现,一切的素材就必须听从它的调遣。它本身就规定了你要啥,不要啥。如果没有核,或者核不明确,你在选材时就没有取舍标准。”

有政先生说:“到了这年龄了,我崇拜我自己。当年我还不行的时候,我就轻易不服气人,艺术上很倔犟。我还啥都没有的时候,对啥都瞧不起。那时我艺术上没有达到,但是眼界达到了!”

——这是我信手记下的有政先生关于他自己、关于绘画艺术的只言片字。

我理解这些话。也许,只有像我这样的在文学炼狱里煎熬过大半辈子的人,才能体味和理解这些话里面的含金量。这是一个饱受艺术磨难之苦的人的千虑之一得。每一个年轻的后来者,如果他聪明的话,都应该用一生的时间来琢磨这些话。

在与我的交谈中,王有政先生除了谈到米勒,谈到罗丹,谈到米高里斯库,谈到刘骁纯,谈到刘文西之外,他还反复向我谈到赵望云的作品。

“你看这位大师多么的朴实无华呀!他那样来画人物,他画农民的时候,那扎着的裤角,那粗布鞋,都强烈地向我们传达着一种泥土气息和乡村气息。而这一切又看不出丝毫的技巧和匠心,好像生活本该就是这样子的。赵望云先生像我家乡的黄河。黄河的水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大浪,但它深沉!”有政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