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蔡嘉励

名画家蔡嘉励先生,和我同住在一个大院里,这样就免不了时时碰头。晚饭后的黄昏,蔡先生通常要出来散步。他顶着一头华发,头发乱糟糟的,向后背起,显得头颅很大,一副沧桑老者的样子,而艺术家式的发型下面,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虽历经岁月沧桑,脸上满是皱纹了,却一点不见老。高视阔步的蔡先生行走中,左臂挽着他的糟糠之妻——一个随他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右臂则挽着他刚从美院毕业,美貌如花的女儿,这又是一个和谐体。蔡先生当然并不知道他一路走来给人留下来的印象,我是旁观者,这是我的感觉。

蔡先生是绥德人。绥德过去叫天下名州,现在还叫。绥德人有许多值得骄傲的地方,例如绥德人说,中国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中的毛笔,就是秦朝的开国大将军蒙恬在绥德发明的。蒙恬受秦始皇之命,先是督造万里长城,万里长城修成后,又马不歇鞍,开始造从古长安到内蒙包头的秦直道,而蒙恬的大本营,就扎在天下名州绥德城。那时候,士兵们离家日久,靠书信和家人互诉思念之情,可是,没有书写工具,极不方便。这一日,蒙恬见牧羊人赶着羊群,飘飘忽忽从山坡上转过来,突然灵机一动,他让士兵,去拽些山羊胡子来,尔后,又将这山羊胡子捆在荆条杆上,这样,毛笔制成了。蒙恬又让士兵,从行军锅底上铲些烟黑来,和上水,这样,墨汁也有了。这是绥德人的说法,是不是这样,我没有考证过。不过,对中国的文化史具有重要意义的毛笔,如果果真是在绥德这地方发明的,那真该给这里立一个碑才对。

行文至此,我想说的话是,当作为绥德人的蔡先生,在他挥动毛笔、泼墨作画时,是不是也有这种历史情怀在?!

蔡家是绥德的一个大户。陕北的老百姓说:“绥德的蔡家,米脂的艾家。”蔡家是大地主,历史上一直有崇尚文化的传统。据说,清朝年间,祖籍山东阳信县龟德村的一个在陕北为官的官吏,后来告老后落户陕北,繁衍成蔡氏这支家族,算起来,该有六代了吧。这是蔡家口口相传的一段家族迁徙史,这个说法应当说是可靠的,因为绥德城外苍茫的大山深处,还有蔡家老坟存在,自明代在陕北设九重边关之一的榆林卫以后,这里的人口来源,除当地土著外,外来人口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北京一次宫廷政变后遭贬的高官,一是东南沿海地面被打击、发配到这里的商人,一是退官归隐后落户当地的文武官员。

蔡嘉励先生已经有了较长时间的艺术炼历了。他逐渐地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在山水画领域里独树一帜。他被中国美术家协会定为代表二十世纪末中国画家总体水平的“百杰画家”之一,还获得了许多名目繁多的奖状。他的画被中国美术馆、奥运会和许多书画爱好者收藏。有一句老话叫“人书俱老”,这话用来总结蔡先生大约还算合适。

所谓“人老”,是说蔡先生尽管长着一张娃娃脸,却已经是五十又六的人了。儿孙催人老,时光催人老,江湖居士闲处老,如此而已。说他“书老”,是说蔡先生以自己的诚实、质朴、勤勉、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绘画事业的热爱,逐渐地进入绘画艺术的化境。这后一个老是艺术上“圆熟老到”的“老”。

我第一次见到蔡先生,是他当陕西省美术馆馆长期间。西安东大街的美术家画廊,时不时地总要举行美展,这样我便见到了这个忙碌的人。后来5·23采风,又一起出去过几次。我在作家记者组,他在书画组。我常常去看他作画,他穿一个背心,挥汗如雨。5·23一般是义务性服务,来索画的人很多。只见蔡先生,将纸裁成斗方,笔锋所向,仿佛将军的矛头,对着假想敌,一阵错落有致、轻重有量、张弛有度的猛戳,刹那间,白纸上急急如雨,落满墨水,一份泼墨山水跃然纸上。蔡先生抹一把汗,歇一口气,尔后再涂上杂色。我在旁边看了,爱得不行,就说老蔡你也给我画一张吧!蔡先生说咱们一个采风团的,回到西安再说。我遭到了拒绝,只得怏怏地走了。

蔡先生的画,我看到过一些,我觉得用雄伟、厚实、粗犷、深远来概括他的画的特征,大约还算确切。所谓“雄伟”,这句话是一个日本画家叫东山魁夷说的,他崇尚那种“雄伟的风景”。而“厚实”这句话是我的心得。我觉得蔡先生的画山,和古代文人画的那种山,又有很大的不同。古代画家的画山,多是画意,托笔底山水浇胸中块垒而已,而这种大写意画的山,又多是借状于南方的山水。而蔡先生的画山,他的师承,则是从石鲁、从赵望云那里继承了先贤的成功经验,再加上自己深刻感觉,从而修成正果的。他是陕北人,自幼在山里长大,所以对山的感觉,和文化人看山时的感觉,又浑然不同,“那拥拥挤挤,莽莽苍苍的陕北大山深处,有我们的蔡家祖坟!它如今已经堙灭于时间流程中,找不到了!”——这是蔡先生对我说的话。这话叫我明白了,为什么蔡先生对山注入了那么多的感情(这种感情超过了古人所崇尚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那种境界),明白了为什么他笔下的每一座山都那么浑厚,山山有根,因为那是桑梓之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