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柴达木,永远的李若冰

李老的最后十年,除了贺老师,除了他的几个孩子以外,平日打搅最多的,或者说最亲近的,就是我们编辑部的这些人了。文联给李老的办公室,李老不去坐,他把办公桌搬到了《新大陆》的大办公室里。每到礼拜一,李老早早地就来了,然后坐在办公桌前,脸朝大门,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走进来。文联所有的事情,李老都可以马马虎虎,不愿多问,但是《新大陆》就是李老的命根子,他把心都刻在这个刊物上了。因为李老这一生,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亲手创办一个刊物,为繁荣祖国的文艺,培养一批文学新人出点力。如今,在李老大行之后,我才突然明白,他是预感到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所以把最后的一点力量,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上。

李老神志清醒的时候,我领着薄厚、君峰去看他。病床上的李老,第一句话就问《新大陆》的事。我对李老说:“很好!很好!一切都好!”我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养病,你老的健康长寿就是咱们陕西文学界的福分,就是我们这些学生们的福分。薄厚和君峰把《新大陆》存在的困难给李老说,李老在病床上躺不住了,挣扎着坐起来,见状,我把他俩的话打断了,我说:“你们都四十往上五十大几的人了,该独当一面了,有了困难自己解决,不要老让李老操心!”

再一次我们去看李老的时候,李老已经平静地躺在了那里,他的脸色像病床上的床单那样白,呼吸器象征性地还戴着。据贺老师讲,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想。

再一次去医院,就是将李老的遗体,从医院病房往三兆去送。我对薄厚、君峰说,李老平日,对咱们最好,尤其对你们两个好,你们到医院来,咱们再送老人家一程。文联要开关于李老治丧活动安排会,这样君峰留下来开会,我则和薄厚一起,随着李老的几个孩子,陪老人家走了最后一程路。

送到殡仪室以后,走的时候,我们的车突然熄火了,怎么打也打不着。这是天意,我对薄厚说,李老想叫咱们几个老部下,再陪一陪他。这样,我们坐在那里,又呆了大半个小时,直到王卫把车修好。

李老告别仪式的前一个晚上,我们又最后看过一次。打开棺,剥去包着的白布,李老神色安详地躺在那里。那一刻我俯下身子,抱住他的头,让李珩为我拍下这最后的纪念。在那一刻我哭了。此刻,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又双目潮湿。

最后一次,是在告别仪式结束,火化以后,我们抱着李老的骨灰盒,将它安放在革命烈士陵园里。我对和谷、薄厚说,咱们这几个老部下,最后送李老一程。然后,我们从孩子手中接过骨灰盒,每人抱着走了一段路。烈士陵园中我们为李老选下的“居室”的房号是100,这是李珩和李勇选定的,两个孩子说,父亲一生都在追求完美、追求圆满、追求十全十美,那么,就选个“100”吧。

最后,由我将骨灰盒放进这100号房间。“入土为安!老人家,你可以休息了!”我鞠了个躬,说。

事后,在家属举行答谢宴上,我对李勇说,这是我们这些学生应该做的。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圆满我们自己。还有一句话,我当时没有说出,这话就是,十年前,李老将我从延安调下来时,那时我就为自己定了个任务,那就是,假若李老有一天大行时,我一定像一个传统意义上所说的“孝子”那样为他去送终。

李老走了,世界因此而感到空虚——至少我的世界空虚了许多。类似李老这样既经过延安革命大熔炉洗礼,具有一种强烈的战士激情,又具有中国传统文化人美德的文坛泰斗级人物,以后大约不再会有了。这是时代的产物,产生这种人物的那个令人怀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它要产生,会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的。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李老的手下工作,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优秀的品质。他的最大的优点是大包容,在他的宽阔的胸怀里包容一切。他对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一种佛家的大慈悲大关爱之心。我常常感慨地说,有些人来到这世界上,是为帮助别人而来的,比如李若冰。包括司机,包括门房,他常常想着问着帮助你。如果能对你有所帮助,那么他就会像孩子一样快乐。

我的思绪很乱。写这篇文章对我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因为去碰这一段沉重的感情对我自己也是一种痛苦。这些天来,我已经在这篇文章旁边徘徊了很久,迟迟不敢走近它。直到今天,我才强使自己坐在桌前。

那么在以后的文章中,在我感情趋于平静之后,再细细地谈论我们的李老吧,在这里暂且让我用下面的三段话结束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