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侦探滑稽等小说(第4/6页)

重视心理分析之外,情节设计也由封闭到开放。《两粒珠》的开头本来就是两件互不相干的案子交错进行,后来才合成一个。在情节上不守成法最甚的是孙了红的《一〇二》,小说一共17节,直到第7节以前,根本不像一篇侦探小说,没有案情、没有疑团、没有侦探,讲的尽是一个海派小戏班里的男女调情。悬念出现以后,作者又扯到万里之外菲律宾战事上去,让主人公徒劳而可笑地钻研那个岛国的地理、交通、物产、战况,将“八打半岛”中的“八打半”硬解释成“一〇二”。这样的处理使作品获得了一种弹性和陌生感,改变了人们对侦探小说的固有看法。

在正统的封闭式侦探小说中,的确如托多罗夫所云,没有爱情的位置。而封闭式格局一旦打破,作为人生重要内容之一的爱情,就自然而然地进人了侦探小说的家园。《两粒珠》的案由就是那位少年“为情魔所驱,丧失了理智”。在孙了红的作品中,更是普遍地涉及爱情问题。《紫色游泳衣》写了一个失恋者的报复,女主角在丈夫和旧情人之间进退失据的心理刻画得十分细腻。《血纸人》的复仇故事中,同时包藏着一个爱情悲剧。《三十三号屋》的数字谜团,来自一对小情人的暗语,小说以他们盛大的订婚典礼结束。至于《一〇二》,完全可以看成一个言情小说。侠盗鲁平19岁时,热恋的情人罗绛云死于劫盗的刀下。从此他更加痛恨人世黑暗,无情惩罚那些恶徒。18年后,他偶遇面容酷似罗绛云的花且艺人易红霞,遂痴心追逐——但只是精神上的,想把易红霞创造成罗绛云那样的“完人”。易红霞因家境贫苦,不得不周旋于众多的追逐者中,并也染有一些轻浮习气。追逐者之一绝望之下枪击易红霞,化名奢伟的鲁平得知这一危险后,赶去用身体挡住了子弹,受了重伤,而易红霞为了给他输血最后也病重不治。鲁平生命中最珍视的两位姑娘都死了,他经过悲伤、迷惘,最后仍决心继续走下去,“铲除掉一切人世间的弱肉强食的不合理的事和强暴凶恶的蟊贼!”

孙了红的作品中还有一些调情场面和女性身体的描写,很难肯定这究竟是受国外侦探小说的影响还是受国内其他类型小说的影响。二战以后的通俗小说中,性的成分增多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小说类型之间的互相综合与世俗生活的演变所共同造成的结果。

第三,武侠因素的引入。

侦探与武侠本来就有相通之处,他们都是体现某种社会集体无意识的虚构的偶像。“虚构的侦探,甚至19世纪的攻击者也喜欢指出,与现实生活中的原型并不十分相符。相反,他们似乎代表着以自己的理解反映生活中比较黑暗的社会隐喻的一种方式。”(28)在中国,侦探的形象开始是不同于武侠的,他们尊重法制、不尚暴力、讲究绅士风度,带着欧化色彩。但有正则有奇,在这主流之外,也出现了一些“不守规矩”的侦探。除了孙了红的东方罗平外,就连程小青笔下的霍桑也有自掌正义之时。霍桑在《白纱巾》案中,没有将误杀奸商的白素珍送交警方,他对助手包朗说:

我们探案,一半在于满足求知的兴趣,一半在于维持公道。所以在正义范围之下,往往不受呆板法律的拘束。有时遇到那些因公义而犯罪的人,我们便自由处置。这是因为在这以物质为重心的社会之中,法治精神既然还不能普遍实施,细弱平民,受冤蒙屈,往往得不到法律的保障,故而我们不得不本着良心,权宜行事。

在《案中案》、《虱》中,霍桑也都有类似的处理。这便具备了一些“侠”的性质,“他代表的不是官方准则而是绝对法则”。(29)但霍桑基本上是与警方合作、依法律办案,从警方立场来看,他的存在是对“计划体制”的有力补充。这个文质彬彬的绅士是被按照社会楷模的理想塑造的。他公正、善良、智慧、机警、守法、文明、勤奋、朴素……然而他太“纯净”了,于是可敬却不那么可亲。中国读者需要一种离他们生活更近的、带有侠气的本土侦探。

孙了红虽然在20年代就创造了“侠盗”鲁平的形象,但那时的鲁平,“侠”少而“盗”多。这一点从《燕尾须》和《囤鱼肝油者》的比较中已经可见。侠义精神之于鲁平,到40年代才格外焕发出光彩。

40年代的鲁平,真正实施了“劫富济贫”的原则。在《血纸人》中,他保护杀人者去继承不法豪绅的财产。在《二十二号屋》中,他惩治两个不法奸商。在《紫色游泳衣》中,他本来混进郭府行窃,当得知女主人正受到敲诈时,他将计就计,反从敲诈者手中敲诈了一笔,同时保护了受害者。在《窃齿记》中,他用敲诈杀人者得来的钱财使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补受一些较高的教育”。他做这些时,眼中毫无“法律”,只有一个绝对的“公平”。在《三十三号屋》中,他致信囤米巨商:“你想吧,屋内有着过剩的米,而屋外却有着过剩的饿殍,你看这是一个何等合理的情形呢?”于是他以巨商之子要挟,逼迫巨商“概助赈米五百石'这样的事霍桑是绝对不做的,霍桑顶多抓到了鲁平再悄悄放了。鲁平只管“合理”而不管“合法”,这便是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