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贫困:新世纪我们会司空见惯吗?(第2/4页)

然而不管怎样,城市中的贫穷还是不加掩饰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也许贫穷本身并不可怕,而真正可怕的是:当我讲述着这些刚刚看到的贫困现状时,很多听者将信将疑:“不会搞错吧?这可是北京!”

是的,这是北京,因此我看到的贫困现象恐怕在全国比较起来还算是相对好一点儿少一点儿。

在东北,有一次和吉林省领导一起去拍摄,不知怎么讲起冬天取暖问题,从省长到其他领导一致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在长春分管取暖工作的那位领导。

原来,在东北的城市中,有一些职工根本交不起每年一千多块的取暖费,但如果因此就不给暖气,谁心里也说不过去,但给吧,这年年的亏空越背越沉。于是每年到了冬天,主管领导和贫困的百姓一样苦恼,原因一样:都是为了取暖。

在东北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一个下岗职工怀揣着珍贵的一百元钱去采购年货,行至半路遇到劫匪,一百元钱被抢了去,正欲哭无泪之时,劫匪发话:“你是哪一个单位的?”回答:“我是××厂的。”劫匪惊呼并作同情状:“你们那儿也开不出工资,得了你拿走五十吧,其实咱们一样都为一袋子面。”这位被劫的下岗职工连声谢谢,起身离去,没走多远,就听着刚才那个劫匪在后面喊:“别走这条路,前面还一拨呢!”

我猜想这可能不全是虚构,回一趟东北,都能听到相类似的故事,然后是讲述者和听者忧心忡忡的表情。毫无疑问,在现实中可能很多人的生活比故事中的还不如。

这还只是在城市中,农村里的贫穷那就更让人触目惊心了。

离南方一个极其发达的城市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我们摄像机就拍到了好多贫穷的家庭,其中有一户全家共用一床破被子,更别说拥有其他物品了。

民政部长多吉才让带着感情和我们讲,他看过的一些家庭,全部家当加在一起都不到五十块钱。江泽民主席去贵州视察贫困山区后,回来吃不下中午饭。

好了,这一切和贫困有关的所见所闻,足以让我们在一种富裕的幻觉里清醒过来。的确,城市的楼高了,人们的钱包鼓起来了,但还有相当多的中国人,正在温饱问题上挣扎着。难怪曾经采访多个贫困县的作家黄传会对我讲过这样一段话:“当我从那些贫困县回来,再听到人们唱《黄土高坡》就觉得别扭。怎么能唱得那么潇洒呢?我想唱歌的人一定没有去过黄土高坡,否则那儿生活的沉重不会让他唱得这么潇洒。”

面对贫困,我们该抱怨谁呢?

在探讨造成贫困的原因时,相信有些人在内心深处信奉达尔文的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富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而穷是因为自己的不努力。

如果是在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中,也许这个法则是有效的。

但是在走过来的路上,竞争环境公平吗?

1998年5月1日,是《东方时空》开播五周年的纪念日,我们栏目准备在刚刚遭受地震灾难的张北地区盖一所希望小学,为此拍摄的纪录片需要一首歌,作词的任务交给了我。

我是在春节的一片喜庆气氛中写这首歌词的,地点是在中国富裕的省份江苏。

歌词的第一段出来得很快,“在一个石头比土多的山冈,我和羊群走进天亮,……我却听到心中的声响,山的那一边究竟有没有阳光?”

后来,做这期节目的编导张朝夕去了张北回来后告诉我:没错,那儿就是石头比土多。

这就是相当一部分贫困人口的生活环境,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拼死拼活又能改变多少?

在城市中的人们已经习惯:生下来就在一个相对优越的生存环境中,而对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一生的活动半径只有几十公里的农民来说,改变谈何容易。

这就难怪从事农民问题研究的学者陈锡文每次从贫困山区回来,内心总有一种负疚感出现:我们为那些生活不易的人们都做了一些什么?

这是在农村,而即使是在城市中,相当多贫困人口的命运也不全是自己的过错。

在我采访宏志班这期节目时发现,好多日子过得不如意的人们,大多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如果民族前进的脚步风调雨顺的话,原本凭他们的能力和干劲,是可以过上更好一些的日子,然而……

这批人长到十一二岁,正是该长身体的光景,却赶上三年困难时期,营养的极度缺乏,使他们在人生的最初就走上了与别人不同的道路。

到了十六七岁,该上大学,到了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然而一场席卷全国的运动从天而降,生命的脚步突然走上岔路,这之后,几千万人上山下乡,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正常的梦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