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头熊,我不使用(第4/4页)

向明是台湾的老诗人,他这篇文章的主要意思是说《守夜人》违背了常识。他说:“我们的已知的习惯和最普通的常识会提醒我,苍蝇在漆黑中,空间有限的蚊帐里是不会飞起来的(苍蝇有飞蛾的习性,在亮处才活跃),更不可能飞得翅膀振动发出‘嗡鸣’。苍蝇不吸血……”我想说的,《守夜人》并没有违背常识。首先,《守夜人》通篇没有提到“蚊帐”内外是“漆黑”的,“夜晚”并不一定等于一切地方皆“漆黑”。其次,向明先生一定是在舒适的生活里待久了,可能他的蚊帐里从没有飞进过一只苍蝇。然而我的童年经验告诉我,苍蝇在漆黑中,空间有限的蚊帐里也是会飞起来的,也是会飞得翅膀振动发出“嗡鸣”的。解释至此,我感到有点索然无味。我认为,诗与常识无关,一首诗体现常识也罢,没有体现常识也罢,都与它是不是一首好诗没有任何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对《守夜人》的解读以及余怒的自释,都是在尝试着进入诗歌内部,不一定准确。好在从一开始,余怒就不避讳文字的晦涩与荒诞,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文本,一度把读者弄得“找不着北”。在20世纪90年代初,余怒是孤独的,他的诗歌大都以打印小册子的方式私下在朋友圈子中流传,给朋友带来的却是惊愕和不知所措,因此也就不难想象为什么余怒被认为是20世纪90年代诗坛的一个现象,却又极少在公开诗歌刊物上发表作品了。这一状况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才有所改善,“大陆当代先锋诗人丛书”之一的余怒诗集《守夜人》在台湾出版,使他的价值进一步得到体现。

余怒曾经向诗坛提交过几个规模庞大的诗歌文本《松弛》、《时光废墟》、《猛兽》、《网》、《个人史》等。这些长诗相对而言不如他的短诗迷人,却自有它的价值,特别是在对私人经验的挖掘方面,这些作品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在余怒个人最为看重的作品中,《猛兽》是其中之一。关于这部长诗的结构和内涵,余怒在“今天”论坛有过简单的表述:“《猛兽》分为三章,‘栅栏’、‘表象’和‘回声’,分别对应于现实、现实和内心间的冲突(意即世界是意志的表象)、对话(语言)。第一章‘栅栏’,主要描述我们所看到和体会到的客观世界的场景。第二章‘表象’着力表现内心的分裂、破碎和迷乱,采取的是语言拼贴的方式,在语句中放弃了意思的框架,使词语的脉动成为维系语句的唯一线索。第三章是四个残疾人的对话,由四个章节组成,每一章节的对话由一个残疾人主持。软骨人,意即身体的束缚;植物人,意即思想对人的束缚;半身少女,意即性的束缚;没有五官的孩子,意即时间的流逝对人的束缚和影响。整个《猛兽》的框架就是这样的。”但就我个人的兴趣而言,我并不喜欢《猛兽》,在我看来,长诗是危险的,是埋藏在“野心”之中的定时炸弹。它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才气与悟性,还是生活和思想以及耐力。同样,余怒的短诗也有部分不为我喜欢,过度即兴和任意,仿佛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实际上较真起来却颇为勉强。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印象,正是因为“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现代诗歌才如此令人迷恋。

事实上,余怒对自己的作品遭受的各种评价早有心理准备,他曾在回答诗友的提问时这样说:“一直以来,我承受了各种批评和指责,其中最多的是说我的作品晦涩,看不懂。批评多了,也就麻木了,所以我才有‘有褒有贬、相映成趣’的良好心态。这并不是我故作姿态,我真的是平静处之,像一个旁观者。”直到2008年秋天,余怒还希望写出《猛兽》那样的“抛弃读者”的作品。我想,这种对待批评的方式以及内心的固执都是值得尊敬的,一个诗人,不可能让每一个读者都喜欢,特别是余怒这样“特别”的诗人。

我说过,我对余怒的诗歌是外行,尽管勉为其难地啰唆了这些文字,可能仍无法参透余怒思想之万一。那么,如果不是我在矫情和夸张,我们似乎可以这么设想:当今诗坛,能够理解余怒的诗人和读者到底有多少?那些“追星族”对他们的“偶像”到底有多少认识?从这个角度上说,余怒是一个悲剧,他的存在真正地印证了“曲高和寡”的内涵。也许作为海子同乡的余怒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并且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已不成为问题,因为每一个时代,真正的诗人往往正好不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和理解,他的写作就是翟永明所说的“献给无限的少数人”一般的孤独与自信。为了证明这一观点,在这篇文章结束的时候,我想引用在金华的那个晚上,余怒在醉后反复说出的另一句话——你们放心,我不会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