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头熊,我不使用(第2/4页)

在与我拥抱时,余怒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全身上下摇摇晃晃。我以为他要回宾馆休息了,没想到他一把拽住我,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我的兄弟某某某在桂林,你一定要多帮帮他。其实他的那个兄弟活得挺好,用不了我关照什么,但我想,要是这个兄弟能看到这段话,不知会不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十分钟后,我在开往火车站的出租车上看到了被另两个兄弟架着往回走的余怒。我叫司机停车,跑过去问情况如何,他已醉得抬不起头了……

余怒的诗歌写作始于1985年。那个时候,余怒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学生,“年轻人的矫情、自恋与前辈诗歌中渗透出的浪漫气息一拍即合,从此走上了诗歌之路”。自然,最初的诗歌是幼稚的,谈不上什么保留价值,因而大部分被自己销毁了。

对于余怒而言,真正可称之为“写作”是从1992年开始的,他决定在诗歌写作上做一个“少数派”,不理会既定的美学原则,不惜担上“乱臣贼子”之名。从那时候开始,余怒逐渐写出了长诗《猛兽》,短诗《病人》、《剧情》、《抑郁》等一批比较满意的作品。

关于“余怒”这个笔名呢?余怒说:“怒和平静,我都有。”所以叫余怒。现在我们看到了,这个名叫“余怒”的男人平静地写下了大量引起争议的作品,也曾在网络论坛上与臧棣、伊沙等同时代的诗人就诗学问题争论得不可开交。余怒什么都能忍受,但忍受不了平庸,当他看到“100个诗歌作者中,有60个人在‘面朝大海’,朗诵徐志摩和海子杂交的抒情诗,30个人在不假思索地口吐口语诗,8个人在有板有眼地‘叙事’,剩下两个人,一个将纸笔扔了,不愿再提诗歌,一个在考虑今后该干什么”时,他愤怒了,“为什么我们的写作要听命于那些规则和模式,将他人的认知和经验窃取为自己的认知和经验?这样的写作侮辱了这个世界!”(在“今天”论坛回答李浔的提问)余怒认为,无论是哪一门艺术,艺术家的独立精神都十分重要,因为艺术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其区别于他物的特征决定了它是艺术品,它的独特性决定了其艺术性。倘若一个人趋从时尚,人云亦云,那么他所制造的东西一定也会是赝品。因此,余怒喜欢过的诗人都是具有独特风格的原创性诗人,比如曹操、王维、李白、苏轼、周邦彦、元好问、阿什贝利、奥哈拉、普列维尔、北岛、顾城等人。

而与这些“闻人”相比,余怒始终是“隐蔽”的。这种隐蔽构成他在漫长而又寂寞的20世纪90年代的存在方式:在集体中的缺席。显然,对于某些读者而言,余怒的诗具有极大的阅读快感,却使另一些读者感到不舒服,甚至达到厌烦的程度,这便意味着,余怒“一个人在两条鱼的夹缝间走着”,并将“乌鸦的聒噪建筑在我的寂静上”(《触觉》)。特别是在这个任何东西都可以复制的时代,余怒无论在场还是缺席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对优秀诗人的漠视,是这个曾以诗自豪的国度令人悲哀的事情。好在余怒并不在意这些,他甚至有意与大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许在他看来,真理并非握在“群众”手中,被大多数人津津乐道的可能正好是一个空无的水泡,而他“一生都在反对”这个水泡“冒出水面”(《苦海》)。

更有说服力的是这首《孤独时》:

孤独时我不喜欢使用语言

一头熊和一只鹦鹉坐在

跷跷板的两头

跷跷板朝一头翘起。很多东西

没办法称量,我是熊你们是鹦鹉

我是这头熊我不使用

你们的语言

对余怒的研究者而言,这是一首无法绕过的作品。《孤独时》恰到好处地印证了余怒对诗歌、语言以及所谓的诗坛的态度。有气质,也执拗,看得出文字背后的个性。余怒的内心是强大而自信的,在“熊”和“鹦鹉”之间,他毫不迟疑地站在不动声色,但硕大威猛的“熊”那一边,鄙视那些学舌的鹦鹉。

是的,具有个性的语言是余怒孜孜以求的,他期待最大限度地拓展词汇,加大语义的指向,自觉地避开单一的价值指归。当然,这无意义中也将自动生成另外的意义。就像《苦海》所说的:“我一生都在反对一个水泡。”

反对之后,必然是建立,看到了诗中传达出的对媚俗明确而坚定的抵制,那么他希望达到的目的就不难想象。余怒的诗歌是破碎的,段与段之间、句与句之间、词与词之间都有可能构成某种障碍,如果没有足够的悟性来沟通,它将成为我们永远也无法把握的现实。事实上,生活不就是各种碎片的结合体吗?这是一种需要双重才华的写作:“诗歌,首先要给人以刺激,像针一样刺痛人,这时候你还没反应过来;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是诗歌!”(余怒:《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