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藏在细细的苇杆里,(第3/4页)

但有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包括一些研究汉语诗的专家,不要说是一个具体的诗人,他们甚至认为整个汉语诗歌都质量平庸。20世纪90年代初,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汉学家威廉·兼乐教授在为北岛的诗集《八月的梦游者》所写的评论中写道:“汉语不可能写出伟大的诗篇了。过去四十年没有真正能传世的汉诗。在那以前的半个世纪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品。”而另一位著名的中国诗歌研究专家宇文所安在评论同一部诗集时也认为,“现代汉诗体现了双重的不足,它一方面比不上中国古典诗,一方面又比不上欧美诗,失了根的现代汉诗注定只能模仿西方的原本,变成不中不西的赝品”(《新诗评论》2006年第1辑《编后记》)。两位汉学家的结论言之凿凿,似乎真理在握,但是这些话的可信度有多高呢?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是不相信的,新诗诞生近百年,虽然没有出现“伟大”的作品,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它在前进着,欧阳江河、于坚、罗门、周伦佑以及蓝蓝的一些作品,都显示了中国诗歌的希望以及广阔前景。没有人具有望穿未来的特异功能,这两个汉学家如何就能肯定“汉语不可能写出伟大的诗篇了”呢?

如此说来,蓝蓝的改变虽然尚不能令人完全满意,但也预示了诗人更广阔的前景。

当我读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蓝蓝近作集《睡梦,睡梦》后,我发现,燎原所定义的不过是蓝蓝20世纪90年代的诗歌而已。新世纪以来,蓝蓝已对自己以往的“良女”形象进行了修正,感性在减少,理性成分增加。在诗句上,纤弱的意象被那些经过精心挑选的词语代替。在内容上,诗歌的容量更大了,许多作品涉及社会题材,用蓝蓝的话说,是“让我接受平庸的生活/接受并爱上它脏的街道/它每日的平淡和争吵”(《让我接受平庸的生活》)。于是,“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街谈巷论,工人农民、亲戚朋友、孩子老人,连尿布都写过”。

应该说,从闺阁走向社会,是一个女诗人成熟的标志之一,近几年来,我们也已经看到了蓝蓝在这方面的努力,以及努力所得到的成果。2004年春天,蓝蓝参观河南鹤壁煤矿,与矿工合影后写下了《矿工》一诗:

一切过于耀眼的,都源于黑暗

井口边你羞涩的笑洁净、克制

你礼貌,手躲开我从都市带来的寒冷

藏满煤屑的指甲,额头上的灰尘

你的黑减弱了黑的幽暗

作为剩余,你却发出真正的光芒

在命运升降不停的罐笼和潮湿的掌子面

钢索嗡嗡地绷紧了。我猜测

你匍匐的身体像地下水正流过黑暗的河床……

此时,是我悲哀于从没有扑进你的视线

在词语的废墟和熄灭矿灯的纸页间,是我

既没有触碰到麦穗的绿色火焰

也无法把一座矸石山安置在沉沉笔尖

在这里,蓝蓝用自己的眼睛与内心为生活在底层的矿工画像,他们有一种底层人特有的羞涩与克制,指甲里藏满了煤屑,额头上还有擦不净的灰尘,不敢与来自大城市的客人握手……而在诗人看来,正是这些长期被忽视、被藐视的“剩余”的人们,他们是洁净的,“发出真正的光芒”。诗人开始反省自己的创作,也反省自己的生活。

《矿工》发表后,得到了几乎所有读者的好评,诗歌的起句“一切过于耀眼的,都源于黑暗”,已经成为一句名言,有人甚至由此认为蓝蓝是当今为数不多的能够说出自己“真理”的女诗人,当然,蓝蓝不可能坦然接受这样的赞美,她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谦逊和清醒:“我哪敢‘真理在握’?我只知道我的阅读帮助了我的生活。我从未感觉到自己‘光芒照耀’,相反,黑暗就在身边。”

与《矿工》获得同样赞誉的还有关于河南爱滋病村状况的《艾滋病村》(2005年),反思中国教育的《教育》(2006年)等作品。这些作品,至少在内容上塑造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新的诗人形象,这个诗人让人们感觉有些陌生,她已变得开阔和大气,笔尖挖掘到了生活中疼痛的中心。而在语言和形式上,我们仍然不难识别出蓝蓝的身影:

风把村外茂密的野苇吹得瑟瑟作响。越过

一道的土岗,风把麻雀的翅膀吹得

瑟瑟作响。风绕过

空荡荡的牛栏和猪圈,在打麦场

旋起一股轻尘。挂在屋檐下一只干瘪的小鞋子

在风中孤零零地摇晃

不知谁家长满荒草的墙头

飘来一阵槐花的芬芳……

这样的村庄没有四季,没有昼夜

也没有别的动静。只有欢喜的风

把坟头破碎的纸幡吹得

瑟瑟作响……

——《艾滋病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