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藏在细细的苇杆里,(第2/4页)

同样的意趣出现在《鹤岗的芦苇》里:

谁藏在细细的苇秆里

听风在叶子上沙沙地走

谁用最轻的力量

把我举起 举向他自己

假如秋天来临

假如有谁追问我的出身

我看见秋天活在一根芦苇上

呼唤我进去

湮没或者 下沉

芦花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纷纷落满湖泽

我看见几只灰鹤纸鸟一样

斜斜飘过沙岗

消失在远处的沉默里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回答

黑暗的拷问

我背负太重而欠得又太多

一片一片飞逝的芦花

伤心的

小小的

这种看似“知足常乐”而又“负债累累”的单纯,直接对接到情感之外的大境界——世间万物与造物主的和谐关系。它是一个标准而精密的仪器,可以检验一个诗人内心的洁净与杂芜,闯过这一关,就可以面对更高的境界——宗教意义上的博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新约·哥林多前书》)相比之下,技巧只是初级阶段。正如里尔克所说的:“以人去爱人,这也许是给予我们的最艰难、最重大的事,是最后的试验与考试,是最高的工作,别的工作都不过是为此而做的准备。”(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蓝蓝属于这样的诗人。由此,我们也不难想象为什么蓝蓝除了写诗和散文,还创作出版了多部儿童文学著作了。

苏格兰民歌唱道:一粒沙土看世界,一朵野花看天堂。这既可以作为蓝蓝诗歌的解读线索,也可以当作一个普通人对内心的坚守。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守住内心的一朵小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人批评蓝蓝的诗歌太纤弱,没气象,“抒小我之情,少生活气息”,因而“趣味不高,格调低下”。还有一个评论家在天涯论坛认为,蓝蓝是近几年被高估的两个女诗人之一。我对这样的观点不以为然。诗歌有很多种,一个诗人能够写出激情澎湃、大气磅礴的作品,固然是好事,但并不值得其他风格的诗人羡慕。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优秀者只需在自己所熟悉的某一领域展其所长,而不能苛求在所有方面都出类拔萃。蓝蓝不会因为诗歌题材的小而显得小气、局促,相反,她是一个厚重的诗人,因为“爱”是一种大境界、大悲悯,涵括了人性的真、善、美,而真善美是无限大的。然而可悲的是,“在现代商业社会中,人们活得愈来愈匆忙,哪里有工夫去注意草木发芽、树叶飘落这种小事!哪里有闲心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灵感受!时间就是金钱,生活被简化为尽快地赚钱和花钱”(耿占春:《人间情书·序》)。于是,“重大题材”日益为“有关部门”所提倡,“小花小草”自然只有靠边站了。只是“重大题材”的诗歌要成为精品,靠堆积口号毫无用处,它同样要求诗人的大智慧、大视野。没有深厚的功底,没有锐利的批判能力和良好的艺术素养,写出来的只能是文字垃圾,调门虽高,却毫无感染力。因此我们看到,除了极个别的优秀者,大多数“重大题材”诗人,并没有真正地赢得读者的尊敬。在这样的状况下,部分诗人“不问政治”、远离“火热的生活现场”,移情花草、关心自然,既得到了“采菊东篱下”的闲情,又保持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虽有些无奈,却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进入新世纪以后,蓝蓝的诗歌题材也逐步走向开阔,这一点随后会提及。

从1992年在《诗刊》“青春诗会”作品专号上读到蓝蓝的组诗《不真实的野葵花》开始,蓝蓝就成为我的阅读的重要对象。她的《野葵花》也成了我喜欢的诗歌: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对于蓝蓝而言,这是一首很“旧”的诗歌了,但从诗歌的艺术生命力来说,这又是一首“新”诗,即便是当前很多正在流行的作品日益陈旧,它也不会过时。至少对我和我的很多朋友来说,谈起蓝蓝,没有不谈到《野葵花》的。

恍若一个单纯女人的幻想,美丽而即将消逝的野葵花,孤单的路人,被忧伤掩盖的往事,似有若无的歌声,一切都是那么虚缈而又确凿。诗歌是一幅画,色调是浪漫而伤感的昏黄。一个人在画中沉思,秋风吹过,年华流逝,每一寸光阴都饱含浓浓的惆怅。诗歌中呈现的这种形象是迷人的,同时,读者也会对这一形象的塑造者——作者——产生好感,如同评论家燎原在《一个诗评家的诗人档案》一书中所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蓝蓝是一个无可争议的诗人。在当代中所活跃的女诗人,以各种‘缺陷’的锋芒为人所诟病或激赏时,蓝蓝却以技术上深入的现代主义理念、中国传统诗教中的‘良女’形象,获得了诗歌姿态上的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