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无风,槐花也会(第2/5页)

如果梳理杜涯诗歌的词汇,我们可以发现,春天、秋天、风、桃花、树、树林、泪水、月光、爱情、花、村庄、水……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这些意象指向了一个共同的母题:对自然的依恋和时光流逝引起的痛感。下面这首《黄花》堪称典型:

是谁带来了这场爱情

一个上午,悬铃木落花一样飘飞

这座城市看起来像个破败的花园

每次我出门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走近它,仿佛它是我的命运

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

仿佛我就要喊出一个遗忘的地名

比如:“春天”、“栗树”、“山冈”

或者“风”、“流逝”,但这些都不是

街头有一车车的黄花被人买走

像秋天的风声又被我听见

每次我回转身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看着它,我总是喊不出声,仿佛我的爱情

我的衰老的上午

我望不见远处的山

我追赶一车的黄花并看着爱情走远

诗歌的语言极度优美,每一节都是一幅生动凄丽的画面;但又不止于优美,诗行间容纳了多少的哀伤与追忆。一个人在城市里回忆过去,本来,“悬铃木落花一样飘飞”是具有美感的,但在忧伤的“我”的眼中,“这座城市看起来像个破败的花园”。

秋天了,有人在卖菊花,新采撷的菊花在街头一车车地被人买走,“我”的心也随之恍惚起来,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记忆中最美丽的部分。“我”怀念的是一个树林。这个树林,必定发生过刻骨铭心的事情。那是在春天,栗树开花的时节,微风轻拂,艳阳高照,一切是那么的醉人。而逝去的终归逝去了,对于往事,“我”只能无言——“每次我回转身都看到了那片树林/我总是看着它,我总是喊不出声,仿佛我的爱情”。“仿佛我的爱情”看似随意的“累赘”,实际上是诗歌中最重要的部分,它在不经意间为诗歌定了调,并告知人们“我”的忧伤的原因——既是为爱情,也是为时光。

最后一节最令人伤感,一个失去爱情(或者美好时光)的人,追赶着象征青春的菊花,却无能为力,“看着爱情走远”。写到这里,我突然理解了那位朋友的泪水。这无疑是一首优异的诗篇,无论语言、意象还是情境以及内涵,都十分到位。《秋天》也可以说是一首叙事诗,时间、地点、人物、事情经过和结果等因素样样不缺,在阅读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幅幅图画,它们串联起来,就是流动的影像。

一个朋友动情地告诉我,他阅读完这首《秋天》后,无法忍住感伤的泪水。我则告诉他,我虽然不习惯在阅读时过于动情,但杜涯的《秋天》我读过无数遍,甚至在2003年春节期间我妻子分娩前的那个晚上,我都在向她介绍杜涯和她的《秋天》。

时常听到褒古诗而贬新诗的声音,理由是新诗语言粗糙,不讲意境等,我很想请持这些观念的人读读杜涯、杨键、陈先发、蓝蓝等人的作品。我坚信像《秋天》这样的新诗无论如何也不比人们所喜欢的很多古诗逊色,它们是新诗的光荣。

从诗歌的叙述方式,可以揣测诗人的性情,言辞新鲜花哨的诗人,性格往往比较张扬;注重作品整体性的诗人,性情则比较低调、隐忍,对诗歌极其认真。杜涯无疑属于后一种。在2002年5月在黄山举行的第十八届“青春诗会”的作品讨论会上,我对杜涯的诗歌和为人给予了一个初识者所能给予的尽可能高的评价:杜涯是一个优秀的女低音,她的诗歌朴素、干净,有一种宁静的美,这与她的性情是相吻合的,最优秀的诗篇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来。

我们已经读到从杜涯心底流淌出来的众多佳作,它将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让我们无时不感受到自然景物背后的命运之手。霍金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但你永远不知道究竟注定了什么。杜涯的诗歌试图探寻那只手指向何处,这一切注定没有结局。因此,尽管杜涯的诗里出现过一种又一种怀抱生命的事物,却没有什么不会消逝。看看《我记得那槐花飘落》:

我记得那槐花飘落

那些槐花从早到晚都在空中纷飞

整整几天了

每当我打开窗户,我便看见了

它们迅速消失的身影

那些低垂的槐树就在房前或者屋后

每次,当我从它们下边走过

槐花静悄悄的落着

我看到白色的花瓣落在地上

这时我感到这个世界有多么寂寞

——特别是在无风的时候

我抬头望着繁花的树冠

那些低垂的花束正一个个

消失不见

这时我想,即使无风

槐花也会没日没夜地飘落

我想一定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