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第13/14页)

据《新京报》介绍,就在2010年3月初张枣去世前几天,他还和弟弟张波通了电话。张枣对自己的病情很乐观,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效果不错,几项检查结果都挺好,现正在等最后一项关于腰部癌细胞扩散情况的检查结果。在电话里,张枣还说争取3月底回北京一趟。哪料到没过几天,张波就接到嫂子的电话,说张枣于北京时间3月8日凌晨4时39分在德国图宾根大学医院去世。

去世时,张枣年仅48岁。从发现病情到去世,仅仅三个月时间!病魔之可怕,可见一斑。而在此之前的一个多月里,病魔已经夺去了两个中国诗人的性命,其中梁健病逝于2010年1月20日,享年48岁;邵春光病逝于2010年1月27日,享年55岁。诗人的早逝,再一次成为人们讨论的话题。

我是在3月9日下午得到张枣去世的消息的。当《诗选刊》编辑李寒将这个消息公布在“青春诗会QQ群”里时,我正好在线,于是成为群里第一个获悉此事的网友。李寒说,他是从一个文友的博客上看到这个消息的,但是否属实,大家都拿不准。因此,我一方面对消息的来源表示怀疑,同时马上给我所信任的北京诗人西川和王家新发手机短信求证,很快,得到了他们的肯定答复……

我赶紧把消息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柏桦,因为他是张枣最好的朋友。事实上,正因为柏桦和张枣的友情,我可以肯定,柏桦一定是国内最早获悉这一噩耗的诗人之一,无须我来传递。果然,第二天接到柏桦的回信,说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了。柏桦还在“今天论坛”留下了这样一段读来痛彻心肺的文字:“整个下午,直到深夜,我的身子都在轻微的发抖。我知道他及德国都已尽力了,整整三个月,时间在一秒一秒地经过,然后一切就突然结束了。他是那样爱生活,爱它的甜,爱它的性感;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比常人更敏感于死亡,在某个深夜,在重庆,在歌乐山,他曾拍着一株幼树的叶子,说:‘看,这一刻已经死了,我再拍,已是另一个时间。’但他从不谈论死之恐怖,只赋予死优雅的甜的装饰,这种我还在参悟的甜,是他一生的关键词。他也很寂寞,尤其在他生命最后的岁月里,他在北京或上海,干脆将其身体完全彻底的投入生活的甜里,那颓废之甜是烫的,美食也如花,他甚至说今夜我们比赛不眠。是的,那些风与疯与风,在重庆,也在你最后的北京。如今,一切都已过去,很快图宾根明朗的森林将接纳你。休憩吧,我永恒的友人,也是最后一次,我在颤抖中请求你:携带上你那一生中最珍爱的汉字——甜(活与死之甜)起飞吧,向东,向东,再向东,请你分分秒秒地向东呀!”

随后,国内各主要媒体都发布了张枣病逝的消息,北岛、崔卫平、翟永明、于坚、李笠、谢有顺、陈东东、杨克、李少君等大量文化名流,以及他的朋友、学生和素不相识的读者纷纷在网络和纸媒上发表了悼文、悼诗;四川《星星》诗刊、山西《名作欣赏》等多家重要刊物决定推出张枣纪念专辑;北京、上海、成都等城市的诗人们举行了张枣追思会;北岛领衔的“今天论坛”连续三天将网页改黑色背景,并在首页开设纪念专栏……

肺癌夺去了张枣的生命,巧合的是,他所喜欢的德语作家卡夫卡也是患肺病而死,从1883年到1924年,卡夫卡只活了41年。张枣曾经写过一组关于卡夫卡的诗歌《卡夫卡致菲丽丝》,开篇第一节就多次提到了“肺”:

我奇怪的肺朝向您的手,

像孔雀开屏,乞求着赞美。

您的影在钢琴架上颤抖,

朝向您的夜,我奇怪的肺。

……

像圣人一刻都离不开神,

我时刻惦着我的孔雀肺。

我替它打开血腥的笼子。

当我读到那一句“朝向您的夜,我奇怪的肺”时——震惊不已,这句诗换一种语境来理解,竟如同冥冥中的谶语!

和时下活跃的很多诗人相比,张枣的作品量很少,而且对自己要求严格。在与他齐名的很多诗人出版的著作已经超过两位数的今天,张枣仅在1998年出版过一本不足200页的诗集《春秋来信》,这本书收录了他自80年代初到90年代末创作的诗歌和部分译作,原创的作品只有70多首,平均每年不到5首。据说张枣对创作要求及其严格,不满意的就仍掉,毫不惋惜,有一些作品就是朋友从废纸篓里挽救出来的。目前保留下来的所有作品不足百首。但正如海子所说,张枣的诗歌产量虽少,但“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他的部分作品,已经成为中国文学的财富。在同时代人和后辈们的“逼压”下,他一点也不着急,像一个闲适的隐士。这种姿态难能可贵。我曾经在一个网络论坛上看到几个诗人对当前文学现象的讨论。他们对当前诗歌写作不受重视、对自己的作品产量不过多表示担忧。其中一个说想改行写“有市场”的小说和电影剧本,另一个则声称从明天开始要“每天写一组诗”,还有一个抱怨“天下之大,却找不到发表自己作品的地方”。从他们的话,可以很容易地归纳出一个结论:“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