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第6/13页)

海子去世后,西川接待了大量来访者,其中有好几个想写“海子传”。但经过接触,西川发现这些人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关心自己胜于关心海子,他们错把海子当成了他们自我幻觉的载体,因此西川对他们十分反感。在西川看来,这些所谓的“崇拜者”是在败坏诗歌的名声,正是这些人使诗人成为世人嘲笑的对象。

一天,一个山东青年找到西川,说要写“海子传”。西川一看他的名片上印着“我是宇宙的大门,我是天地间惟一的沟通者”两行字,就心存疑虑。这个海子崇拜者问西川练不练气功。西川说不练。“不练气功你怎么能理解海子?”那个山东人说。西川回敬了一句:“我对海子的理解至少比你多。”那个山东人很不高兴地说:“要不是看在海子的分上,我非揍你一顿!”西川哭笑不得,说,如果你看不到我头上在冒紫气,你就动手吧!“他被我说蒙了,忽然意识到他功力不够,因为他看不到我头上的紫气。于是他缓和下来,又回到气功与诗歌写作的话题。‘不练气功你就不可能参悟宇宙天地,’他说。‘那么看来爱因斯坦也是个气功修炼者,不知他练的是哪门功?’听我此言,他转身摔门而去。”(《疯子·骗子·傻子》)

“更有甚者,个别人甚至因为自己有了为海子作传的念头或打算,便觉得对我拥有了某种权力,这令我反感乃至厌恶。1997年4月,曾有一位长沙的小姐因欲作“海子传”而要求与我见面,但她又在信中事先警告我:‘你我不妨各自做好话不投机的准备,老实话总是不大好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对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大好听’的实话要对我说。我自知没有权力代海子选择其传记作者,但我有权力选择是否要与某位海子的准传记作者合作。我对只想为自己的冲动、狂想、开悟心得作传的人根本不感兴趣。”(《序燎原〈海子评传〉》)

于是,西川给这个长沙女人回信说:“我们不必见面。”

海子自杀一年后,西川认识了他的大学校友、后来同样自杀的诗人戈麦(褚福军)。当时戈麦刚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在《中国文学》杂志做编辑,他的诗歌已经在朋友间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戈麦敏感,有理想,也有些自卑,他想过一种理想中的生活,但现实冷酷,自己的理想根本不可能实现。在《生命的故事》中,西川叙述了戈麦的一个小片段:有一次,北京大学作家班的人请吃饭,戈麦坐在西川旁边,颇有些自卑地说:“在座的不是名人就是教授,只有我什么也不是!”

1991年9月24日,24岁的戈麦在北京西郊的万泉河跳河自杀,在殡仪馆,西川第一个走进告别室。两年后,诗人西渡编选的戈麦诗集《彗星》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在这本诗集的卷首文章《戈麦自述》中有一句话:“戈麦喜欢一切不可能的事,他相信一位年岁稍长于他的诗人的一句话:‘让不可能的成为可能。’”这句话中提到的“年岁稍长于他的诗人”就是西川,“让不可能的成为可能”出自于西川的短诗《李白》的第一节。

当时西川还在新华社工作,由于一个媒体人和诗人的双重身份,西川对诗歌创作以及生活的本质具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深刻。诗人身份使本职工作不再枯燥,而媒体人的身份,又无形中纠正了诗人身上的某种偏颇,这也许是在大多数诗人都走向偏激和疯狂之后,西川仍一直能够保持开阔和理智的原因。

但自己不疯狂,却不能阻止别人的疯狂,20多年来,西川对“疯狂”的诗人已见惯不怪。据《疯子·骗子·傻子》一文介绍,一天下午,单位楼下的传达室给西川打电话,说有人找,请他马上到传达室来。西川放下手头的工作,到了传达室,看到一个矮个子男人在里面。西川很友好地问他叫什么名字。这男人反问道:“这重要吗?”把西川弄得一脸窘迫。

尽管心里不大舒服,西川还是很有风度地请他去办公室聊,而来客不愿意去办公室,只想在传达室聊。然后,“他开始诉说他的苦闷、他的愤怒,他向我抱怨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心,他痛斥了这个国家、这个文明。我坐在一边,没有插嘴的余地。”这人说完后,并不告辞,而是安静了一会儿,又向西川打听其他诗人的情况,比如某某是不是离婚了,某某是不是还没有男朋友,某某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某某的老婆为什么要自杀,某某是不是就要得诺贝尔奖了,等等。面对这个热衷于打探别人隐私的诗人,西川只好一概回答“不知道”。在两人分手时,没有探听到任何“情报”的诗人突然冒出一句:“一个人,还活着,躯体已经发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