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马利亚(第4/6页)

“我自己都忘掉了,你怎么会晓得的?”我更不明白了。“马利亚讲给你楼下那家听,楼下的传到黛安娜家去,黛安娜告诉了奥薇,奥薇在天台上晒衣服,顺口讲给卡门听,我们娃娃在天台上玩,回来说,妈妈,三毛有一块金子放在茶叶里,叫她拿出来看。”

“什么金子,不过是我们中国人传统的一块金锁片,小孩子挂的东西。”

我气忿的将茶叶倒了满桌,露出包着锁片的小手帕来。“哪!拿去看!三毛茶叶里的金子。”我啪一下,将小手帕丢在黛娥面前。

“三毛,马利亚这人不能不防她了,下次她来打扫,你还是不出去的好。”黛娥说。

“唯一值钱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苦笑起来。

下一个星期三我真是在家等着马利亚。

“马利亚,请您下次不要再翻我的东西了,不然我对兰赫去说。”我重重的说着她。

她第一次讪讪的,竟胀红了脸没有说什么。

对人说了重话,自己先就很难过,一天闷闷不乐。我喜欢和平的事情。

“有时候讨厌马利亚,可是想想她有老母亲,生肺病的丈夫,四个孩子要靠她养,心里又很同情她,不能怪她有时太鲁莽。”

吃晚饭时我跟荷西说起马利亚的事情,自己口气便温和了下来。

“她先生的确得过一次轻微的肺病,可是社会福利金是不能少他的,病假一年,收入职位都不能赖他的,这是劳工法,肺病疗养院也是社会福利,不收钱的,他生病还是领百分之百的钱呢!”荷西说。

“两个人赚,七个人用,还是不够的。”

“法兰西斯自己说的,他岳母每月在领过世岳父的退休金,再加社会福利金,收入比马利亚还要多,马利亚一个月是两万不是?”(注:约合一万台币)

“谁是法兰西斯?”我惊奇的说。

“马利亚的先生嘛!天天在土地旁边那家有弹子房的酒馆里,他呢,喝一百几十块钱一公升的葡萄酒,你先生呀,难得跟朋友去一次,只喝得起六十八块一公升的,法兰西斯倒是大方,听说马利亚替我们打扫,还请我喝了一杯呢。”荷西说。

“那个家一共三个人有收入?”我问他。

“五个。大儿子在旅馆做茶房,大女儿在印度人的商店做店员,他们的车,是英国摩里斯进口轿车,住的是国民住宅,一个月只要付三百五十块,二十五年以后就是他们的了。”

我听了十分感触,反倒同情起自己来了,很小心的问荷西:“你为什么没有这种保障呢?”

“我们的工作是看工程的,跟固定的公司不同,再说,我没有参加任何工会。”荷西很安然的说。

“为什么不参加?”我叹了口气。

“有事找律师嘛,一样的。”

“马利亚常常恨我呢,听了去年共产党竞选人的话,总是叫我——资方、资方呢!”我咬咬牙狠狠的说着。

马利亚并不是个过分懒散的人,她只是看人做事而已。

有一天我看见她挂在二楼那家人家窗外殷勤的擦玻璃窗,我有趣的站住了。

“马利亚,我住了半年了,玻璃窗一直是自己擦呢,什么时候轮到您来帮帮忙。”我笑着说。

“这家人每月另外给我小帐的。”她不耐烦的说。

这家的太太听见我们谈话就走了出来,对我点点头,又在走廊上轻轻跟我说:“太苦啦,孩子又多,是帮助她的。”我抿嘴一笑跑掉了。

也许马利亚看透了我是拿她没有办法的人,有什么事情仍是大大方方的来找我。

“女孩子,法兰西斯的车今天送去保养了,没人送我回家,你送我去怎么样?”她要求人的时候,脸就软了,笑得一块蛋饼似的。

我望着她,说:“不去。”

“我从来不求你的。”她的脸色僵了。

“上礼拜我发烧,黛娥到处找您,请您来换床单、扫地,您跟她怎么说的?您说,我是一个星期扫一次的,多了不去。”我好笑的说。

“本来就是嘛!”她耸耸肩。

我咬着原子笔,看了一眼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再也不理她了,低下头来看书。

走廊那头荷西吹着口哨过来了。

马利亚马上跑上去求他,荷西无所谓的说:“好啊!我们送您回家。”又叫着:“三毛,快出来。”

“我不去。”我冷淡的说。

“我送了她就回来。”荷西喊着。

“不必回来了。”我大叫起来。

荷西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法兰西斯请他喝酒呢。又形容了马利亚的房子,四房一厅,有这个,有那个,前有小花圃,后有天井,最后又说:“还有,她有一样你做梦都在想的东西。”“什么?”我好奇的问。

“全新电动,可以绣花的缝衣机,三万九买下的。”我听了苦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