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1999

时间并不与人为善。

从罗马一路开往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北部,论著《撕裂的时间》(REISSENDE ZEIT)的作者遭遇了一场冻雨危机。恶劣的天气让德国的路面在1999年12月23日这天形同战场。论著的底稿尚未完成,但截稿时间已到。想在平安夜前夕有更多时间在家来酝酿思想、激发灵感,这份急迫让他猛地翻下路堤,连人带车扎进碎石堆。严重骨折,他到家的时间往后延迟了数周。在医院,挚爱亲朋给他带了一棵人工组装的三段式圣诞树;加护病房明亮起来。现在他有时间来赶稿了。

新年刚过他就给出版社挂电话,那头对标题的准确性提出怀疑。论著是一种老式的文体,出版人说,而“撕裂”(reißen)这个词传统的“ß”现在写作时髦的“ss”,会让读者无法理解。他们会误以为是“旅行”(reisen);况且,硬要说的话,如果不通过口头的重音强调,“ß”和“ss”之间的差异是无法消除的。对此,作者回答说,他很愿意在书讯和前言里给读者解释清楚,但题名绝对不容许修改。对于标题前面“论……”(Traktat)的标示他倒是可以妥协。在这一点上出版社和作者达成一致:给一本书的文体自我设限纯属多余。

对弗雷德·凯尔普来说,他其实想表达的是一种双关:时间在猛烈的拉锯中匆匆逼向未来,但它也漫游过去,曾经被剥夺之物的一种坚实存在就在某种堆藏空间或队列中等候轮回。这种被剥夺之物中有一块保留之所,珍藏于其中的,正是人性。相反的,未来所夺走的,则取决于生命里那些适时涌现的缓缓当下(成为未来,否则就彻底消亡)。然而,作者写道,对于时间的撕扯,他是可以听见的。不仅是来自蒙难的表现(破败的城市、毁损的人面),而是从内心倾听“来自事物自身的尖叫”。 凯尔普说,撕裂一切的时间是命运唯一的化身,就在巨浪高悬将落未落之间,人能察觉它的存在。这也可以称为一种时间错位,如同海水起伏,生命之舟在洪流中有时前进,有时后退。

不过,时间撕裂则要比海洋剧烈得多,也更有针对性。位置往左往右偏一点,早几秒或晚几秒,一切都照常进行。一个人只要离开时间中断的现场五米远,就什么事也没有。时间断开,生命消逝,从中凯尔普得出一种世间万物与生俱来的不平等。是否存在这样一条道路,它穿过时间裂隙,坠入时间的深渊,通往毁灭,却又从那里抵达万物的源泉,获得新生?这恰恰是论著中多处提出质疑的地方。如同被诸神的闪电击中,生命(或者由生命构成的存在)、祖国和政体的一部分脱离现实,却不曾找到未知的乐土。这是诅咒,凯尔普写道,对克洛诺斯的诅咒[1],对这不驯服的巨兽——我们就是这样看待时间。


[1] Kronos,希腊神话泰坦巨神,他打败父亲成为众神之王,被其父诅咒日后将被自己的孩子推翻。—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