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弯路(第6/6页)

我总是一再地感觉到,无知是一种贫困状态。由此产生的是无目的性的求知欲,它不会发展成任何观念,因为它没有任何可以与之“协调一致”的“对象”。但是,然后也许就会有某个单独的事物给人以明确的暗示,就这样,“最初的精神”得以确立。然后人们可以通过学习研究使之变得严肃和认真,虽然对于其他活动而言,这种学习研究在从前仍然只是一种渴望与憧憬。

这样的“最初的事物”,我在塞尚的绘画那里体验到了。那是在1978年春天的一次展览会上。然后,一种学习的冲动占据了我的心,这种感觉我此前只有在研究福楼拜的语序时才出现过——那是画家最后十年的作品。他一直孜孜追求“实现”他的特定的对象。而在那段时间里,他无限地接近这一点,画的色彩与形式都在为之欢呼。(那位哲人写道:“在我看来,真实与完美就是一回事。”)而且尽管如此,他的画上并没有出现额外附加的光线。受到欢呼的对象显现的仍然是其本色,甚至连更为明亮的风景也构成了一个逐渐暗淡的统一体。那些肖像画的主人公都是19世纪后半叶普罗旺斯地区无名的乡民,处在画面最前部的他们显得很高大。他们正襟危坐,背景是土色的,虽然他们手上并没有握着什么特殊的权杖,但是感觉上,整个背景就是他们拥有的王国。

深色调、块面、结构、重彩、线条、转暗的眼睛:是的,这就是给我的震撼。在经过了两年的“研习”之后,也许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总结:绘画的沉默在此处表现得非常完美,因为结构上的黑块面加强了普遍的线条,以至于我可以(按照那位诗人27的说法)朝那线条“暗过去”:这是一种跳跃的体验,在绘画与现时的相隔之际,两双眼睛终于在一块画布上相遇了。

当时的我曾这样写道:“画开始颤抖。这是一种我可以表扬与赞颂某人的解放。”

有一幅肖像画尤其打动我,因为它所展现的正是我将要写出的故事里的主人公。画名叫“交叉双臂的男人”:在画像下方绝对不会出现这个男人的名字(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是某个不确定的人)。他处在某个相当空旷的房间的角落里,房间里镶边的木条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他坐在土色的暗背景中,土色也让人物有了一定的变化。他的年纪在我看来是“最理想的:已经固定化,但还有着憧憬”。(当我想要模仿他的姿势时,那只藏在胳膊下面的手让我很吃惊。人们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才能从那种交叉状态中解脱出来。)——那个男人的眼睛斜向上看着,目光中没有任何期待。一个嘴角因为较粗的阴影块面处理而略微扭曲:“克制的悲伤”。除了那敞开的白色衬衫之外,他身上的亮色还有那乌黑的头发下面宽阔的圆额头。这也是他在赤裸状态下无法保护的东西。在他身上,我绝对不会看到一个与我相似的人,他也不会是一个兄弟,更像一个同谋。因为我已经结束了他的故事,所以他现在又重新成为了那个不可触碰的Homme aux bras croisés 28,在那里弥散着沉默的微笑。但是,当时类似的肖像画还有很多,以至于我都无法很好地领会那次画展上的其他画作——在一处单独的圆形房间里,整个一圈展示的都是圣维克多山的山峰。它们都是画家从不同的角度绘制的,其实也就是从下面的平原以及远方两个主要方向绘制的。画家说:“同一个物体,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来,都能展现出一个格外值得关注的研究对象。这研究对象的角度非常的丰富多样,我想,我可以就这样不换位置地忙上几个月,因为我只需要向右转转身,然后再向左转转身就可以了。”

在那次画展上,我很快就从那座山旁经过,并没有怎么驻足。但是,渐渐地,它在我心中的色彩越来越浓重。然后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说,我有了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