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不如一试

年岁渐长,似乎可说的也少了,阅世阅人都觉得倦。

蜀山有蜀山的好,不同于北方的山那么凛冽,饶是极寒之时,仍有常青常绿的景色,譬如茶树、桂花树,山中四处可见,叶子不见枯黄。“季节”一词,总令我想起“定数”,觉得什么事都有安排,但在这安排内,又是一派生机活泼的样子,年年如此,也年年新鲜。

今年的菜籽几乎都打下来了,庙子旁边那片菜籽地里堆满了菜籽壳,也还有一些没打出来,反正左右也就是前后几天的事。捏了捏菜荚,收成不如去年,颗粒并不饱满,好像前阵子就听人说,今年是害了虫。菜籽地里的四季豆栈子已经搭了好一阵,此时豆角已经顺着栈子开始往上爬,上个月种的藤藤菜、辣椒、茄子,也都多多少少长了些。

菜籽地旁边有合欢树,从我们院子里爬到楼上就能看见。合欢花轻盈温柔,是我钟爱的花。这里的合欢大多是白色的,还没见到红色。合欢树可以长得很高,但树围大的并不多见,前几天听贾老师闲聊,才知道合欢木可以做木鱼,声音最是清脆,他说这是当年傅师爷交代的,要找大的合欢树,做个大木鱼,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但都没见到合适的。合欢花可以入药,能安神,想起古人说“合欢蠲忿”,看来不是胡言。

上周还见到了许多本地的樱桃,这时已经下市,又有了大樱桃,就是平常说的车厘子,昨天吃了好多。杏子也出来了,估计早几天就有的,我是上周五出门时碰见骑车卖水果的商贩,才知道可以吃杏子了。那商贩拉着一车的杏子,价格八块、十块、十二块不等,筐子里装的大多都有点硬,虽然颜色看起来是黄澄澄的。我买了好几斤,商贩也嘱咐我,回去放一天吃刚刚好,就特别甜了。但我嗜酸,当晚就吃了好几个,又分了一袋给师兄,他比我更能吃酸的,还特意挑了小个一点的。

之所以对杏子有特别的偏爱,也许是记忆里味觉的欠缺。隐约记得小学课本里有一篇文章,是专讲杏子的,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具体的词句,但一定是很美妙的文字。故乡人说“杏子”,念出来是“恨子”,这个发音我记了好多年,虽然这个音节几乎只是在说杏子时才用到,比如“银杏”就不说“银恨”。我在幼年时根本没吃过杏子,但就是这么记得。早课里每次礼诰章[1],礼到南五祖时,有个祖师的圣号是“杏林翠玄真人”,起初我听的录音,是老一辈师爷念的,就读的是“恨”。

直到十三四岁上下,我才在一个嫂嫂的娘家认识了杏子树。长大后总是想起那个地方,因为幼年的记忆实在深刻,其实长大后看,那只是极寻常的山里人家,但在幼年,内心所构想的世界既狭小又宽广,翻山越岭走过去的一个小村子,让那时的我以为是神仙洞府。嫂嫂家门口有口古井,古井常年冒着寒气,幽深不见底,古井旁边用石头堆了洗衣桥,右边是柿子树,左边是杏子树。我是听大人说那是杏子树,才知道,哦,是杏子树啊,可惜去的时候没有果子,真正吃杏子是很多年以后了,可能是在外乡吧,反正并不觉得多好吃,吃起来软软的,没有多大味道,而且没有现在的杏子大。

◆ 上图:蜀山的柿子树。想起了向井去来和他的“落柿舍”,一种恬淡的心境油然而生。
◆ 下图:天朗气清,院子里晒着粮食,房屋周围绿树葱葱……生活本该如此。

柿子树我是认得的,很小的时候在八外公家见过,还没进他们家门就看见了,在院子边上。还听八外婆说吃的时候要用石灰(是石灰吗?记不起来了)捂着,过一阵子才能吃,不然柿子是涩的,但我真没吃过他们家的柿子。说到柿子,后来才知道,柿子也分品种,有的是可以直接生吃的,有的要放一阵子。山上也有许多柿子树,但都是没人管,秋天时硕果满枝,颜色极其漂亮,不吃光看也觉得美。日本有个俳人叫向井去来[2],他住过的地方叫“落柿舍”,听说是柿子太多的缘故,就用了这个名字,在山里采野菊花时,柿子也正当时候,酸枣也是那时候的,还有葵瓜、瓢儿菜。

每次写一些文章时,写到中途就愧疚起来,知道自己又写到食物上来了。我的生活很简单,即使在平日里,我也会和在俗人一样,有人情世故的别扭,但无奈自幼是个忘性大的人,总是记不起来这些,更耻于落笔。而今又逐渐情感贫乏起来,连从前的一些情思也没有了,但又不想总说那些修仙问道之事,即使是方外人家,生活毕竟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