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动的东西并非都完美

如果写个世俗间的故事,大概会有绿荫下的房子,摆放停当的碗筷,喝了一半的苦茶水。不一定要有男女,不一定要有真正的故事。

“午后,复与内子至,种花树于两堤。”“至寓山,植桃、柳于两堤。”“至寓山植木芙蓉,遇雨,覆阅《楞严经》。”“下雪如豆粒大。”近日读《自鉴录》,在这册日记中,我尤其喜欢这几个细节。新年里,祁氏[1]没有间断的事大约有这几件,读经、回复书信、陪伴老母与夫人,以及种树。他在序言里说,自己读了很久的《楞严经》,但是心性并没有得到太多平和,颇有自嘲的意味。我倒是很喜欢他这话,难得的真诚。

看到木芙蓉,格外亲切。芙蓉花开的时候,蓉城的街道两旁显得很热闹,山林里反而不那么热闹,只是偶尔能看见一两株。某天傍晚独自散步,在楠木林旁边看见一棵很大的花树,折了几枝回来,清水养之。友人告诉我,木芙蓉极易枯萎,最好不要轻易折枝,但这是后来我才晓得的。果然没有超过三日,花就枯萎了,心里觉得很抱歉。

早年看《孽海花》时,尤其记得这样一段描写。“洞门里面方方一个小院落,庭前一架紫藤,绿叶森森,满院种着木芙蓉,红艳娇酣,正是开花时候。三间静室垂着湘帘,悄无人声。那当儿,恰好一阵微风,小燕觉得正在帘缝里透出一股药烟,清香沁鼻。掀帘进去,却见一个椎结[2]小童,正拿着把破蒲扇,在中堂东壁边煮药哩。”满院子的木芙蓉,是怎样的画面,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里,年迈的老人吟着诗:“淡墨罗巾灯畔字,小风铃佩梦中人。”

此时已是暮春,在山间散步,四下蝉鸣愈燥,想着应该是桐花开的季节。穿过林子时,还看到早熟的茶耳朵、覆盆子。林间几座坟茔,土色尚新,还能看出上头挂的彩纸的颜色。周围种了许多桐树,阳光中落花纷纷坠下。桐花树不见得多粗,却总是高出周围的树,花朵飘散后,只有一部分覆在地面,许多被半空中的枝叶揽住。野樱桃有八分熟,鸟儿都不光顾,说明很是难吃。厚朴花也开着,树长得不是很高,叶子宽厚,开的花类似广玉兰,没有走近闻过,不知有没有香气。还是来这里才认识厚朴花的,此花还可入药,我格外喜欢它的名字。

“桑叶露枝蚕向老,菜花成荚蝶犹来。”“永日屋头槐影暗,微风扇里麦花香。”读《范石湖[3]集》,几句写初夏时节的诗,都很细致,非有过山居生活的人不能玩味。初夏的桑叶已经不细嫩了,摸起来会有粗糙感,故乡不养蚕,但看过蚕茧,圆白如雪。二月菜花就凋谢,结成扁长的果子,就是荚。旧时庭前常有槐树,槐荫下可消暑。

一直很喜欢槐树,槐花垂下来时极美,又可入药作食,是美好又经济的树木,能长很高大。闲暇也就是这样的此在,思虑褪去,连文字也只是自然生发。如果写个世俗间的故事,大概会有绿荫下的房子,摆放停当的碗筷,喝了一半的苦茶水。不一定要有男女,不一定要有真正的故事,这样已经很好。

对槐树有特殊的情感,或许还因为它的道家气息。南柯梦的故事里,淳于棼就是在槐树下入幻境,梦里到的地方叫“槐安国”,所以槐树在印象中有警世的意味。

[1]指祁彪佳,1602—1645,明代政治家、戏曲理论家、藏书家。

[2]又作“椎髻”,将头发结成椎形的髻,是我国古老的发式之一。

[3]指范成大,1126—1193,南宋名臣、文学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