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窝的塔门尔图(第2/3页)

努尔兰和马吾列二姐夫一样,也是做生意的。在牧业地区做生意无非就是卖些面粉和粮油,收购羊毛和驼毛。但努尔兰家的生意明显比马吾列做得大。他家的毡房豪华得可以进民俗文化博物馆当样板间了。他家还有一辆轻卡汽车,因此搬家时不用装驼队。

因为囤积了大量面粉,努尔兰家养了一只猫用以避鼠。但这猫咪和他家小女儿一样小得可怜,巴掌心大小,抖抖索索卧在被堆上,不留意的话根本看不见。后来转场时,猫咪是和小家伙一起塞在摇篮里带走的。

努尔兰教育孩子持铁血政策,一点儿也没耐心。有时候他媳妇不在家,孩子哭得震天响,他就跑到我家毡房来,要卡西跟他走一趟。过不了多久,卡西就把他的孩子抱回家来了。于是孩子换到我家继续哭。他呢,眼不见心不烦。

努尔兰有三个孩子,刚好完成指标。

卡西的叔叔子女很多(第一天和卡西在一起的那个文静的女孩是最小的),孙子孙女就更多了。加上这几天拖依,亲戚家也来了不少小客人。于是白天里,毡房前后到处都跑着小孩,年龄相差不了一两岁、两三岁,性别统统搞不清楚。模样也很近似,长相统统偏向自己的奶奶——卡西的婶子。卡西的婶子其实也很漂亮体面的,但和扎克拜妈妈的圆润柔和不一样,她属于那种尖锐的漂亮——单眼皮,白肤色,长手长脚。孩子们也一个比一个面孔尖锐。看惯了胡安西和沙吾列那种浑厚圆满的美丽,再看这群吱吱叽叽的小家伙,真有些不顺眼。

至于到底有几个孩子,我仔细数过好几遍都没能数清。他们长得都太像了(我觉得至少有一对是双胞胎),况且总是不停地跑来跑去。

孩子多的地方,跟鸭棚似的,又喊又叫,又哭又笑,闹得不可开交。也从没见有大人出面调解。

对于新到的我们这一家,孩子们都深感兴趣,天天围着我家临时的小毡房窃窃私语。议论我是谁,又议论斯马胡力打不打人。还以为我们都听不到。

胆大的孩子会直接跑到我家门口站着,直直地往屋里看。

有一个小男孩最坦率,他不但冲进屋里看,还冲大家笑。看上去比沙吾列还小,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穿着过大过肥的红裤子——有趣的是,不但里外穿反了,还前后穿反了,并且一直垮到了屁股蛋上。卡西招手让他进来,他傻笑着不干,还往后退。卡西扬了扬一粒糖果,他立刻喜笑颜开,一步三滚地冲进毡房,伸手要糖。然而卡西又把糖紧攥在拳头里,问他叫什么名字,问他多大了。等逐一得到了回答,这才给他吃。卡西是喜爱孩子的。

斯马胡力却大大咧咧,跟我一样总是搞不清谁是谁。我问二姐莎勒玛罕的小女儿叫什么名字,迅速答曰“沙吾列”。我很吃惊,说:“怎么和阿勒玛罕姐姐的女儿一个名字?”

他连忙“哦哦”地纠正:“不是不是,这个是阿银,是阿依地旦!”又解释道:“样子差不多嘛!”

哪里差不多,简直差远了!真是的,亏他还是舅舅呢。

阿依地旦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不满周岁,得借助学步车才能四处活动(不愧有个开店的爸爸,牧人的孩子谁会用得上学步车啊?)。但戈壁滩又不是大广场,地面上又是石头又是坑的,因此小家伙不停地翻车。孩子们一听到小阿银的哭声,就争先恐后跑去帮着把车扶起。大人则哈哈大笑,说:“出车祸了!”

后来大人们干脆把学步车用绳子拴在空地间的一块大石头上。于是,小家伙的活动范围只有以石头为中心,以两米长的绳子为半径的圆圈那么大。恰好不远处有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也被拴了起来。两个小家伙都看到了对方,想努力地靠近,但各自的绳子都太短了!那情景真凄惨。

一个大孩子恶作剧,手持一截红毛线,站在一米外逗引小阿银去取,还不时冲她挤眉弄眼地吐舌头。可怜的小阿银,伸手够了又够,哭了又哭,总是差了十公分。她一定委屈地想:我的世界太小了!

最大的两个孩子负责照顾最小的三个孩子。而中间那几个不大不小的家伙完全是自由之身,每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想法子打发时间。于是两个大孩子背着抱着牵着三个小不点儿,跟着几个闲孩子到处跑,辛苦却无怨无尤。

几只小羊羔(刚出生没几天,养在房前房后,还没有加入羊羔群里)也是孩子们的伙伴。大家非要给羊戴帽子(那个帽子之前戴在一个破鼻子的小家伙头上),但羊誓死不从。于是大家有的按着羊背,有的抱着羊头,有的把帽子死死扣在羊脑袋上。还有一个在附近野地上到处转着圈乱跑,想捡一截破绳子。后来有人贡献出自己的鞋带,大家大喜,用鞋带把帽子紧紧绑在了羊头上。“戴”好帽子,大家一松手,小羊撒腿就跑,边跑边用力地晃脑袋,想把头顶上那个怪东西晃掉。大家一起追着羊跑,大呼小叫,让人觉得普天之下再没有比这个更了不得的事了。而其间一直下着雨,大家淋着雨做这件事,又可见这件事对大家来说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