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窝的塔门尔图

在塔门尔图原野上,地势舒展,微微起伏。我们的驻扎地附近只有一个使用过很多年的石头大羊圈。三家人——不,应该是四家人才对,因为爷爷家刚分家嘛——的羊便混在一起牧放。加在一起,光大羊就一千五百多只呢。卡西说爷爷家和他大儿子家的羊最多,共一千多只大羊(怪不得要分家)。努尔兰家(爷爷家之前分出去的孙房)也不少,三百多只大羊。就我家羊最少,只有一百多只大羊。

再加上一千多只大大小小的羊羔,每到傍晚时分,赶羊归圈的场面真是无比壮阔。羊群浩浩荡荡停满了一大片倾斜的空地。几家人全部出动,小孩子们也跟着跑前跑后大呼小叫地助威。

只有小羊可以放圈。在羊圈入口处,斯马胡力和堂兄努尔兰不停踢开硬要跟着自己宝宝往圈里冲的大羊,还得时不时揪住一只欲要趁乱跃出旁边石栏低矮处,想冲进大羊群里寻找妈妈的小羊……忙得不可开交。

羊圈四面有好几处豁口,这些豁口到了第二天早上全都作为门,向四面八方疏散羊群。但入圈的时候,却只能有一个入口,以方便分开大小羊。

每一处豁口都守着一个持长棍的人,防止已经入圈的小羊逃窜出来。等小羊完全入圈后,再用木头、毡片、石头、破轮胎之类的物什把那些豁口牢牢堵住。

小孩子们则想法子将领着自己羊羔突破重围的大羊赶回队伍里,再强迫它们从斯马胡力身边经过。孩子们虽然人小个儿矮,但聚成一堆也颇为声势浩大。一大群呼呼啦啦地来来去去,又喊又叫,震慑个把羊还是没问题的。

开始大家也给我分配了一处据防。但是真不幸,不管我往哪儿站着,羊群就立刻试着往哪儿突围。连羊都能看出我是业余的……

于是大家又分配给我另外的重要任务,就是带孩子,带那几个最小的奶孩儿。紧张的劳动时刻,所有的母亲也投入了战斗,没空打发他们。

我牵着两个,抱着一个,站得远远的,看着大家紧张地忙乎。还不时大声招呼赶羊的小孩小心一点儿,不要乱跑,不要摔跤。哎,操心死了。

牵着的孩子都两岁左右,呆头呆脑地流着鼻涕。怀中的女婴顶多一岁光景,柔弱而漂亮。被交到陌生人怀里却一点儿也不哭闹,安安静静地凝视着我。

小羊全部入栏之后,还要再数一遍大羊。大家先把大羊聚集起来,然后赶着它们排成队从斯马胡力和努尔兰两人间通过。两人嘴唇蠕动,全神贯注。孩子们也站在一旁纷纷默数,一个比一个紧张认真。等最后几只羊完全通过后,孩子们争着报自己的数字,能和大人的数字对上的那一个就默默地得意。

然而一连数了两遍。大家议论了几句,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站在暮色里一动不动,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家。后来一个个干脆就地坐下,继续长久地静默。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天色很暗了,仍然没人起身回家。是在等待着什么吗?连负责晚饭的主妇们也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偶尔有一两只羊啊啾啊啾地咳嗽着,咳得跟人一样。

看到大家肃静的样子,我想,可能又丢羊了。

这时,男人们起身,把大羊聚往一处又数了一遍。

突然,身边的努尔兰小声说道:“明天有大雨。”

我往依旧明亮的西天看了看,那里有一团很奇怪的云层在天边漾开。难道这就是大雨来临前的征兆?

这时,卡西告诉我说,丢了一只羊。

真厉害啊!大大小小两三千只羊,丢一只都能发觉。

前几天丢了一小群羊,大家都没这么凝重过。大约丢一只比丢一群更危险吧?加上大雨即将到来,大家即将启程搬家。

当人们终于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陆续往家走去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却抱着一个,牵着两个,不知该送还给谁。

只好一家一家上门打听。收到孩子的人家都很高兴。

第二天静悄悄的,一点儿雨也没有。我遇到努尔兰时,就拿这事取笑他。

然后又问他:“那么,明天还下不下雨?”

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再也不和你说了。”

一开始,努尔兰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因为赶羊时他居然用摩托车废弃的内胎抽打羊!真可恶。像别人一样拿棍子敲一敲也就罢了,用内胎的话多疼!也给了孩子们一个坏榜样。我大声禁止他这么做,他只是哈哈大笑,不以为意。赶完羊,他把内胎随意丢在荒野空地里,于是我悄悄拾走藏了起来。

那天抱在怀里的女婴就是努尔兰的小女儿,果然才一岁大。小家伙五官全是小号的,豆子眼、豆子嘴、豆子鼻,全都圆溜溜的,非常可爱。然而,虽小巧却不灵活。无论何时何地看到她,要么坐那儿一动不动,要么就躺那儿一动不动。小手整天冰凉冰凉的,也不知父母怎么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