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加孜玉曼

在冬库尔,卡西弄坏了我全部外套和全部裤子上的拉链,并且将我的一件外套、两件毛衣、一件T恤和三条裤子上挂出了大洞。另外,总共弄丢了我一条纱巾、一条围巾、三把梳子、三面镜子、一串项链、一枚戒指、十来枚小卡子、七八支圆珠笔。

又因为我全部的家当差不多就只有这些,这位姑娘施加于我的破坏行为只好到此为止。

总之,经历过这家伙的洗礼之后,再面对加孜玉曼这样的好姑娘,简直快要流泪了。

加孜玉曼和卡西是初中同学,同时辍学放羊。卡西在当年的集体照上指出两人所在的位置,又指着另一个小脑袋说:“这,我的好朋友!”再找出另一个脑袋:“这,加孜玉曼的好朋友!”

我很奇怪:“为什么你和加孜玉曼不是好朋友?”

她思量了一会儿,深奥地拼凑出了几个互不相干的汉字,也不管我听明白没有,就开始翻下一张照片。

卡西和加孜玉曼简直太不一样了!后者内敛、敏感、文静,穿戴干净,五官清秀,看似平凡,却极耐看。同样是牧羊女,加孜玉曼就算穿着脏衣服干粗活,也给人娴静整洁的印象。而卡西呢,哪怕从头到脚一身新,坐那儿一动不动,浑身的乱七八糟之感也挥之不去。

有趣的是,卡西总是四处挂彩,大大咧咧,像个孩子一样。而加孜玉曼总是清新整洁,举止小心,却还是像个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呢?大约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孩子吧。

加孜玉曼和卡西一样,都穿着自己妈妈给缝的裤子,并且在裤脚同样的地方都有装饰性的三角袢,像童装一样。当然了,两个母亲一起研究一起设计并且一起动手缝制的嘛。

和卡西比完了,忍不住还想和苏乎拉比一下。

苏乎拉很美,肉乎乎的粉色嘴唇,肤色很白,额头光洁,鼻子瘦削挺翘,眼睛像两朵花一样。还有她的声音,娇柔醉人,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缓慢的惊奇感……用什么形容好呢?——“翩跹”!——对!那声音真的是非常“翩跹”啊,像蝴蝶飞得忽忽闪闪,像蝴蝶绚丽的翅子颤抖着拍击明亮的空气。

阿勒玛罕大姐的沙吾列和胡安西也是面孔相当漂亮的孩子。但“漂亮”和“美丽”是不一样的,漂亮使人纯然愉快,美丽则带有微微的伤感和惊异。

和卡西站在一起的话,加孜玉曼清洁动人。但如果和苏乎拉站在一起,就非常平淡虚弱了。

加孜玉曼一看就是牧区的孩子,至少也像是农民家庭的孩子。她是地道的哈萨克姑娘,朴素、节制,从容而本分。苏乎拉却怎么看都不属于这里,她是这深山里的一个意外,第一眼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想带她离开,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寂寞的地方。

如果再把卡西和苏乎拉放一起比的话……卡西会愤怒的。

总之,加孜玉曼是个能给人带来舒适感的好孩子。她总是坐在大家中间默默无声,被人注视时会羞赧地微笑,照顾别人时殷勤有礼,做家务活时显得伶俐又愉快。

加孜玉曼和卡西都是热爱劳动的孩子。于是下游的莎拉古丽常常请两个小姑娘来家里帮忙干活。莎拉古丽一家人口单薄,牛羊又多。海拉提每天都要出去放羊,莎拉古丽瘦弱多病,加依娜还小,养子吾纳孜艾此时还在乌伦古河畔的寄宿学校念书,爷爷托汗又上了年纪。于是很多劳动都得靠邻居们帮忙,比如洗羊毛什么的。

洗羊毛是很辛苦的活儿。因为羊毛实在太脏了,又脏又沉重,而溪水冰凉刺骨。大家洗衣服时都会烧热水洗,为什么洗羊毛时就只用凉水呢?我们抬着一只长铁盆、一只大塑料盆以及几大块刚从羊身上剥离的羊毛片,来到莎拉古丽家山下的水流边。两个姑娘面对面蹲着,不停地揉啊拧啊,还撒了洗衣粉用木棍又捶又捣,忙乎了两个多钟头才洗完这几块羊毛。照我看,根本就没洗干净,因为最后一次清过的水仍然是黑乎乎的(羊真不爱惜衣服)。但也没法子了,两个姑娘冻得呼呼啦啦抽鼻涕,双手通红肿胀。我只不过帮着两人拎拎水,拧拧干而已,也冷得哆哆嗦嗦,亏我还穿得那么厚。

羊毛晾干后,扯得蓬蓬的,顺顺的,一绺一绺的,就可以用来捻线了。然后把线煮一煮,染上颜色,就可以用来绣花毡、缝毡子。搓绳子用的也是这种毛。

洗完羊毛,我们将其直接晾在水边的石头上。回到家后莎拉古丽开始为我们准备茶水和款待的米饭。这时间里,卡西又帮着打扫房间,整理屋子。加孜玉曼帮忙熬煮胡尔图汤。然后两人又坐到一起搓干酪素。哎,自己家里一大堆活儿全撂下了,却跑到别人家出大力。但姑娘们毫不介意,似乎乐于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勤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