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婚礼(第3/4页)

等大家都坐定了,一个老人被请出来致辞,估计是家族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物吧(要么就是阿訇)。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淳朴得从没用过麦克风,他只打过电话,于是就像打电话那样,直接把麦克风放到耳朵边说:“喂?”赶紧有人上前指引他正确的用法。大家都笑了起来,但还算礼貌,只笑了一两下就打住,所有人开始认真聆听。

老人说着说着,突然提高语调,加重语气,并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摊开。所有人一起伸出手,摊开手心,眼睛都看向那老人。那老人眼睛低垂,开始做巴塔了。

老人念祷了很长时间,大家一直安静无声。

伴着一声“安拉”,巴塔结束了。新娘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性一左一右架了过来。她脸上面纱重重,头上戴着尖尖的红色高帽,饰以天鹅羽毛,身穿长长的塔裙和枣红色的绣花长坎肩。经过我时,我却看到裙摆后面有一个破洞,婚纱也有些脏旧了。这身行头肯定是廉价租来的。尽管如此,她仍是所有人中最瞩目最庄重的中心。她低着头,面向东方站定。仪式正式开始了。

我听说这样的仪式都会由机智风趣的年轻人来主持。这回是一个黑脸的放羊少年,衣着半新不旧,看起来朴素而不起眼。他在簇拥之中走到新娘对面,大家静等他开口。可他一开口却先讨红包,引起一片哄笑。男方家立刻有人站出来,匆匆塞了一百块钱和一些礼物在他外套口袋里。他这才开口唱了起来。

说是主持,其实是依循古老的仪式,和气地向新娘训诫为人妇所必守的要求,并且劝慰她不要伤心,对新生活充满信心等。接下来还要向她介绍男方家庭成员和重要的亲戚。这一切都得以歌唱的方式进行,所以这样的司仪并不是谁都能当的,起码斯马胡力那样的绝对不行。

那司仪手持一根绑着一条雪青色披肩、一件男式白衬衫和一块红绸布的马鞭,轻轻地一边舞动一边说唱。旋律平稳亲切,每一句的句末都押韵。当歌唱内容暂告一段落,他就停下来问新娘一句什么。新娘和两个女伴就一起抬右脚向前迈一步,欠身答应一声。那新娘边答应边抹眼泪。

这场揭面纱仪式结束后,新婚夫妇站在客人围簇的空地中央,伴郎和伴娘分站两边。年长的女性亲戚们开始向新人赠送首饰等贵重礼品。与之前那些花毡、地毯之类的礼物不同,这些物件要当众展示。

很快,新娘新郎手指上戴满了戒指,有的一根手指上戴了三四枚。大都是银的,也有两三枚金的。脖子上也各挂了五六串项链。新郎还戴了三块手表。哎!结一次婚可真有得赚。

当伴郎伴娘也有得赚。大家给两个新人送了礼物,身边那两个年轻人自然也不好落下,大都备有礼物,只是稍次一点儿。有时也会得到一枚银戒指或银手链,但也有像空气一样被忽略的时候,尤其是那个伴郎,得到的礼物还不及伴娘的一半。更无趣的是,他的礼物中居然还有两条领带!他无奈地任由那两个老妇人把领带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人家明明穿的是T恤嘛。

伴郎长得很漂亮,但裤子皱巴巴的。这么重要的场合,也不换条好点儿的。不过,没准儿这就是他最好的裤子了。

所有的首饰都备有包装盒。妇人们把首饰从盒子里掏出来为年轻人戴上之后,顺手把盒子也塞给他们。于是四个人怀里捧满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盒子,到最后竟很有些险象了。况且还要不时腾出一只手让下一位长辈给戴戒指或手链,越来越辛苦。

此时的新郎远远抛弃了不久前那个四处打杂的伙计形象,帅气极了。而新娘呢……好吧,只能说她长得浓眉大眼。放羊的姑娘大多显老相,何况她又在不停地哭。

那些送礼物的女人们,也会一边祝福一边哭个没完,然后挨个儿捧着四个年轻人的面颊亲吻一番。有时候亲额头,有时候亲耳朵,无限爱护一般。

每一个送完礼物的妇人在回席之前,总会有男方的一位妇人走上前,为她披上一条镂空花纹的三角大披巾。

这场赠礼仪式进行的过程中,有个年轻人一直站在电子琴那边弹奏黑走马的音乐。人群中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大约平时就很熟悉这支舞曲,一听到就忍不住就着音乐跑到圈子中间跳起舞来,还是搭成一对舞伴对跳的,舞姿喜悦、急切,根本无视现场的神圣与庄严,弄得大家不知该往哪边看才好。孩子们跳得有招有式、有板有眼,大家很想发笑,但新人那边正搂搂抱抱哭个不停,又不好笑出声来。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人想到把这两个孩子哄走,任由他们玩闹。这样的宽容令我惊奇。

到后来,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婴儿也来劲儿了,歪歪扭扭的,走两步退一步,硬蹭到两个跳舞的小孩中间,也就着音乐节奏扭动起来。大家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新郎新娘也忍不住频频往这边瞟。而另一个婴儿,刚能站稳,还不会开步走,当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出风头,他急坏了,很想过去凑热闹,却只能摇摇晃晃站在圈子边缘大喊大叫,并且很奇怪为什么父母不过来帮忙。大家笑得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