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婚礼(第2/4页)

大家都觉得一切就绪,都停下手来了,他还在四处查看,又挑了几担水送到伙房那边。

直到最后关头,迎亲的人已经回来报第一次喜了,他才终于停下手边的活儿开始拾掇自己。

女孩子打扮的时候有女伴帮忙是正常的事,但男的打扮时旁边也站个小伙子侍候着就大不对头了。于是他仍然自己照顾自己。

他一个人跑到屋后溪水边掬了捧水洗了把脸,又往头发上淋了些水简单洗了洗,然后进屋换装。等再出来时,顿时就很有新郎的架势了。浑身笔挺,白衬衣、红领带、深色西装。这身行头,不管在全国哪个地方,不管村庄还是城市,无论去哪儿结婚都差不了。

然而新鞋子却找不到了!他急得快哭了。好半天,才总算有个姑娘帮他取来了皮鞋。他一把夺过来,飞快跑到远处的水边坐下来换,再用力地擦皮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小梳子和小镜子,仔细梳头发。身边人来人往,似乎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他的孤独令我同情不已。

新娘的到来是很突然的事。大家吃完手抓肉后,正成群结队在门前空地上休息、聊天(门前草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铺着花毡,每块花毡上都坐着几个人)。突然一个小伙子驾着一匹装扮异常华丽的白马穿过人群急速冲向主毡房,引起哗然骚动。然而那马在门前猛然勒停,转一圈又沿原路返回,奔向山谷尽头。大家一起冲那小伙子欢呼,一起喊道:“恰秀呢?恰秀呢?”——“恰秀”是抛撒糖果的礼仪。果然,两个戴着庄重的白盖头、浑身盛装的老妇人抬着一大包用餐布兜裹的糖果从主毡房走出来,将糖果大把大把抓起抛向人群。大家欢呼声更甚。孩子们全跑上前捡糖果,大人虽然不和小孩子抢,但若有掉落自己脚边的,也会捡起来揣进口袋。食物怎可践踏脚下。

就这样,那小伙子接连奔回人群报了两次喜,也恰秀了两次,颇有“千呼万唤”的意味。但山谷口那边还是静悄悄的。

再后来,又有一群小伙子骑着系了大红绸带的马儿声势浩大地前去迎接,这才有了动静。很快,骑手们簇拥着一辆大卡车遥遥过来了。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那……竟然……是……一辆雷锋时代的“老解放”,就是黄色的一分钱纸币上印着的那种车。

天啦,都什么年代了,这种车居然能保存到现在,而且还能开得动!

怪不得婚礼选择在石子路边的山谷里举行,可能正是为了这辆老爷车的顺利通行。我猜这车几十年来肯定一直在深山里转悠,从没开出去过。开出去会很吓人的,交警也不乐意。这深山莽莽,保留了多少过去年代的东西啊!

很快得知,新娘倒没坐这辆破旧不堪的老爷车,车上载的是女方家的女伴和嫁妆。新娘还在后面扭捏着,无限地耐心。

小伙子们上前帮着卸嫁妆。更令我吃惊的是,嫁妆里除了箱笼被褥和一些家具外,居然还有液化气罐和大彩电!未免太不实用了。

再一想,这些一定是用来充实定居点的住所的。

看着这么多游牧生活中用不着的大件东西(包括一架台式缝纫机、一面玻璃茶几、一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一个镶玻璃的五斗橱),我真替这家人发愁。结完这趟婚,还得不辞辛苦再雇辆车把东西统统运回乌伦古河畔的定居点。石子路又颠,难免磕磕碰碰,有所损失,真不嫌折腾啊。

人们七手八脚把嫁妆抬进新房,喜气洋洋地装饰起房间来。

新娘迟迟不肯露面,大约也晓得落脚的地方还没收拾出来吧?

这时,一辆白色的北京吉普(也够古老的)出现在远处山谷口,却没有再近一步,一撂下新娘就原道回去了。男方家的姑娘媳妇们手捧早就准备好的婚纱鞋帽前去迎接。我也跑去看,但她们远远躲在山谷口的河边草丛里换衣服,什么也看不到。光穿个衣服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比新郎磨蹭多了。

这边的新房迅速脱胎换骨。床支了起来,幔帘挂了起来,家具一一摆好。亲戚送的衣物、花毡,该摞的摞,该挂的挂。所有体面的贺礼都精心陈列起来。一个拥挤又喜庆的房间就这样大功告成,客人们分成几拨轮流进去参观,赞美各种礼品和嫁妆。

在另一边,换了婚纱的新娘也在女人们的簇拥下从山谷尽头远远走来,那么远的山路!居然让新娘自个儿走着过来!

她们到近前,又一轮恰秀开始了,大把的糖果集中撒向新娘,人们再次欢呼不已。

又闹腾了一阵,举行仪式的地方也收拾出来了。就在溪水对岸那片平坦的草地上,有人抬了好几面宽大的花毡和地毯铺在那里。扎克拜妈妈赶紧拖着我跑过去,早早地占了一个靠前的好位置。客人们陆续过来,纷纷坐上花毡,重重叠叠围成一个大圈。场地边还架着大音箱,支着电子琴,还有一支麦克风。这些全都由不远处的一台柴油发电机带动。我细细替他们算了一本账,越算越划不来。婚礼这种事情嘛,还是等到秋天下山了再举办比较好。那时不但人多热闹,而且交通方便,租用这些物事也更便宜,至少不用跑老远的路来回折腾。然而,无论怎么算,婚还是要结啊!新人能在美丽的夏牧场结合,本身就已经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和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