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们的友谊(第4/4页)

卡西到哪儿都抱着录音机不放,坐在外面搓干酪素时也把录音机放到身旁的草丛中。

斯马胡力放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关闭当前的音乐,换上自己最喜欢的那盘磁带;第二件事就是倒头睡觉。

妈妈有时也会就着录音机里的流行歌哼两句呢。有时干活累了,躺在花毡上闭目养神,我便悄悄关闭了音乐,谁知她突然惊醒般望过来,说:“听吧听吧,好听呢!”

音乐填充着冬库尔的闲暇时光,像是生活的润滑油,令这生活的种种转轴在转动运行时更加顺滑、从容。

卡西每次去邻居家借磁带,都会着实打扮一番。另外,她每次借完磁带,不是给弄坏了,就是霸住不还。奇怪的是,尽管这样,大家还是愿意借给她。

许多个阴雨绵绵的岑寂午后,我和卡西就着一盘舞曲磁带的音乐跳舞,跳黑走马和月亮舞,还有各种轻松的哈萨克传统舞步。我也教了她一些我知道的舞步。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我俩疯来闹去,催我们赶快喝茶,都凉了。我们大汗淋漓地坐下,一边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乱七八糟的话题。

卡西说,若是额头和下巴长了痘痘,那是有人在思念自己。这时苏乎拉来了,我扒开她的刘海,一大片痘痘。我们哈哈大笑。然而看到斯马胡力脸上也有时,我们就做出诧异的样子。这样的臭小子,谁会思念他呢?

卡西脸上也有两个,我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阿娜尔罕的。”又指着另一个:“这是沙吾列的。”然后左看右看,无比遗憾地摇头:“没有男孩的思念……”

她说:“豁切!”

在这个轻松悠闲的下午,女孩子全聚齐了,妈妈就赶紧出门,把毡房的世界完全留给年轻人。

舞会是姑娘们无比关注的重大事件。大家一碰面,总会先交流一番各自掌握的有关舞会的最新情报,然后再讨论服装问题,最后没完没了地练习舞步。

连加孜玉曼这样文静害羞的女孩也为此表现出一定的热切。她为自己不会跳舞而稍显自卑。卡西在这方面无比热情,她拖着人家硬要教,边教边严厉地呵斥:“不是这样!

不对!错!又错了!……”吓得加孜玉曼永远都没能学会。

闹着闹着,哈德别克来了,紧接着保拉提也来了。年轻人一多,快乐像烟花一个接一个不停弹射,爆裂出火花。大家东拉西扯,笑个不停,然后又一起跳舞。

别看卡西平时毛毛躁躁的,跳黑走马的时候,舞姿竟柔曼从容,手臂像藤蔓一样舒展,意味深长。斯马胡力则上蹿下跳,自个儿瞎高兴。哈德别克也跳得蛮像样。苏乎拉则表现得非常生涩,而我一直以为她会跳得最好呢,因为她是个时髦姑娘嘛。加孜玉曼只是随着音乐在花毡上走来走去,胳膊上下挥动,看上去可爱极了。

舞会开始的前几天,三个姑娘每天都要聚会好几次,商讨大计。

而舞会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每天还是会聚到一起,孜孜不倦地谈论那个夜晚里的种种插曲,边说边你推我攘笑个不停。才开始,妈妈和我还会注意地听,不时打断询问细节,时间一久,简直跟亲身经历一样熟悉了,便不再理睬她们。可她们还是津津有味地谈论不休。

苏乎拉说着说着就扭头用汉语对我说:“我们两个嘛,跳舞的时候嘛,踩别人的脚,一会儿踩一脚,一会儿又踩一脚,后来他们都不敢请我们跳了……”边说边咯咯笑。这件事她已经跟我说了五六遍了。

无论如何,去那么远的地方(那场分家拖依在二十公里之外呢),总归是辛苦的事。三个姑娘玩了一个通宵,清晨到家后一个个疲惫不堪,却还得挤牛奶,赶羊羔,完了才能休息片刻。

喝早茶时卡西兴致勃勃谈论拖依上的见闻。妈妈仔细地听着,然后冲我说:“李娟真是的!为什么不去?今年夏天再也没有这么大的拖依了!”

我抱怨:“太远了。”

妈妈说:“喀吾图都有姑娘过来呢。喀吾图更远,要走一天。你才两个多小时的路就嫌远!再说又不要你走,马在走嘛!”

我不吭声。何止因为远啊,我还怕冷,还怕打瞌睡,还怕第二天休息不好,更怕年纪大丢人……再说我又是汉族,一个人出现在那样纯粹的场合,多多少少会感到孤独和尴尬的。况且,都去了,第二天谁来干活?

真羡慕这些姑娘们。莫非真是年纪大了?我深深感到自己不顾一切排除万难地参加舞会的时代(十八岁在喀吾图的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终于决定,下场拖依舞会,说什么也要去一趟。

冬库尔只有三个姑娘,却一点儿也不冷清。斯马胡力和哈德别克两个还嫌不够,每当加孜玉曼或苏乎拉家来了亲戚,他们就撺掇卡西去探听情况,看客人里有没有女孩子。要是有的话,会兴趣大增地进一步刺探:对方穿什么衣服,多大了,漂不漂亮,谁家姑娘,叫什么名字……这还不算,还非得亲自过去瞅几眼不可。当然,瞅的时候,极力装作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