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地震(第2/2页)
这条山谷狭窄而空荡,但分布着曾经热热闹闹驻扎过好几顶毡房的圆形痕迹。那些圆形空地一看便知已经使用过多年,因为到现在都不曾长出草来。泥地平平整整,有的在东北角还立有旧而整齐的石板台架——那一处曾是厨房。有的在门口位置还打了三根木桩——那里曾用来支放巨大的敞口锅。而所有圆形遗址的西面一半都垫起了离地半尺高的台地——上面曾铺过绚丽的花毡,在无数个白昼无数次地展开过餐布,在无数个深夜栖停过全家人的深沉睡眠……如今却空剩这些深刻浓重的生活痕迹,面孔朝着天空,悲伤又安静。
穿过这条短短的山谷,绕过几块巨大的石块,爬上山,再走过一小片斜坡,就看到我们的毡房了。我们的毡房旧旧的,立在更旧的秃石坡上,像几百年前的事物一般庄严。离毡房不远处有好几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块,上面晾满了卡西刚洗过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除了“花花绿绿”这个印象外,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叽叽喳喳”。
回家一放下柴,妈妈就唤我喝茶。我问,为什么我们不住在旁边那片森林下的山谷里呢?那里不但漂亮,还有现成的毡房印迹。有一句话我不会用哈语表达,那就是“基础设施齐全”。那儿不但有现成的室内布局,附近的羊圈、牛圈、晒奶酪的架子也一应俱全。
而我们住的地方,虽然风景美,地势高,但毕竟是从未驻扎过毡房的石头山,要住好几年才能营造出深厚浓郁的生活氛围。
妈妈说,以前强蓬家和另外两家邻居就住在那里,但是后来地震了。为了说明“地震”是个什么东西,她身子左右乱晃,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还伸手握住餐布上的一块馕不停抖动。
我想,那里与这里不过一山之隔,那边地震的时候,这边难道就没事吗?
但是妈妈又说:“大大的石头掉了下去,木头也掉了下去……”
我明白了,两面都是陡峭的山,中间是狭小的谷地,地震时就会处于危险的境地。难怪那里成了完整的、令人叹息的废墟。这么说来,那条地震断裂带有着多么强烈的暗示啊。
搬家前来冬库尔的路上,在可可仙灵西北面两公里处,我看到过一座山头高耸着几块汉白玉般洁白晶莹的大石头,一块垒着一块,悬空架起。若非这么大的石头不可能人为搬动(一块至少有一幢房子那么大),真觉得应该是人造的景观才对。那就是地震的杰作。此后一路上,同样的情景又看到好几处。连起来的话,全在一条线上。多么壮观的矿脉!甚至有一处,整座山通体都是那种明亮的白色大石头。石头缝间积有土层的地方,会一小团一小团铺着碧绿的植被。
特殊的地质结构还令很多山的山脊处翻出了巨大的片状岩石。全是薄薄的石板,与地面垂直,一片一片,屏风一样笔直排列,直插云霄。像一条石板路上的石板全都立了起来,那个行走在上的巨人于是侧着身子继续走下去,沿山脊去向远方……这也是地震的作品。阿尔泰山脉是地球上最年轻的一道山脉。
来到冬库尔的第五天,我也遇上了一次地震。
那天干完活儿,我披件衣服躺在花毡上闭上眼睛,准备就着寂静的下午时光深深睡一觉呢,突然听到大地深处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像地底有一辆重型卡车经过。那声音东来西去,伴随着地面的小幅度急剧震动。我立刻意识到地震了,爬起来仔细倾听了一会儿,世界又变得悄无声息。又走出去绕着毡房转一圈,四处静悄悄的,森林和群山静止不动,也没看到有什么人跑出房子满山谷大喊大叫,便回房子继续睡觉。
对了,大约是地震的先兆吧,那天天气突然热了起来。虽然早上还是冷得挣扎了半天才决定离开被窝,但头天夜里却没盖斯马胡力的外套。我平时睡觉的时候,只去掉外套和长裤,毛衣毛裤一件也不敢脱。尽管如此,还是觉得自己那床厚厚的羊毛被不够用,还得再压上斯马胡力沉重的羊皮大外套,压得整个人快翻不了身才觉得踏实。虽然已经快要六月,但山里的那种冷,根本就像被巨大的铁锤一锤一锤锻打过似的坚硬,冥顽不化。
总之,那天到了中午就更热了,捶酸奶时还出了一身汗。阳光暖融融的,忍不住换上了唯一的一件T恤——原本打算进城才穿的。当时心里还满意地想道:哎!总算是过了个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