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的希望(第2/3页)

二龙转了转脖子,在乌黑发亮的领子上蹭蹭痒,说:“不行,我得要三间一套的单元。”

“干吗?”

“将来孩子要是长大了呢?”

母亲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叹了口气。他嘿嘿地笑了,满脸涨红,两手端起裤腰,裸露的粗腰又在里面转了。

二龙独自合计了好几天,决定务必得让妈抱上孙子再死(嫂子生了两个全是丫头,而母亲的寿命看来不会很长),刻不容缓,他着手托人介绍对象了。他自知缺心眼儿,而且后脑勺出奇地难看,所以不打算找城里的姑娘。“我还看不上她们呢!一个个机灵鬼儿似的,往后欺侮我,我妈该难受了。”这是他的理由,似乎他自己难受与否倒还在其次。他对世界也了解,深信能弄到房子的人,弄到别的也不难;弄到什么都不难的人,托人给介绍个对象也就不必太难为情。他逢人便托、无论男女老少,见面没三句话,就端端裤腰说:“咱条件也不高,找个农村的,模样别太丑就行。我能弄到一套单元。”就这么一句,多了也想不出来。

过了一年多,他感到别人没把他的大事放在心上,都说“行啊行啊,我给你留神”,可都是光说不练。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二龙则是“缺心少肺忽生一智”——何不显显能呢?他开始了外事活动,只要是说得上话的,处处吹嘘:“等赶明儿我给你弄一套房子,我在建筑公司专管盖楼房,我有路子。”然后再说那句“模样别太丑就行”。一般熟知他的人都不信他的,可也不忍心泼他的冷水,打碎他的希望。却偏偏有一天他碰上了一个不了解他而又认真的人。

“等赶明儿我给你弄一套房子。”二龙说。

“你能弄到房子?”那人来了兴致。

“我在建筑公司专管盖楼房,我有路子。”

“噢!党委书记是你的亲戚?”

“那倒不是。”

“噢!革委会主任是你父亲的老战友?”

“没听我爸说过有老战友。”

“噢?”

“我跟领导说说就行,都是一个单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和谁呢?”

那人像见了鬼似的蹦起来,立正了有一刻钟,然后哈哈大笑了。

“……模样别太丑就行。”二龙还在说。

“就凭你和领导说说?那我也会!”

“我们是内部,你算老几?”二龙觉得那人真可笑。

“算了吧老兄,你是真傻还是跟我装傻?”

二龙急了,因为总算有人认认真真地跟他商量终身大事了,机不可失!他站起来,抓住那人的胳膊:“你不信?”

那人吓得一哆嗦:“嗯,不太信……”

二龙把那人揪到窗前,指着远处,远处有一架起重机的长臂悬在落日的红光中。他说:“不信咱俩去看看,那座楼我们正盖着呢。领导说了,那座楼是给本单位职工盖的,重点照顾岁数大了要结婚的。我席二龙缺心眼儿谁不知道?不会说瞎话!”

那人听了也觉着有些道理,便又问:“可只照顾你,又不照顾我呀。”

“凭什么不照顾?”二龙脖子一梗。

“不是说照顾本单位职工吗?我又不是你们单位的。”

二龙提提裤子,心眼儿来得真快:“就说你是我弟弟!”

“嗬!我姓啥?你姓啥?”

二龙扑通一声坐在床上。是呀,这倒没料到。他傻了一会儿眼,又傻了一会儿眼,心里盘算:“这可又难了。”爱情的力量据说可以很大,二龙再傻了一会儿眼后,一拍大腿:“豁了!你要给我说成了媳妇儿,我把房让给你!”

“真的?”

“真的。”

“一言为定!”

“我席二龙不会说瞎话。”

从那人家出来,二龙不知不觉来到那幢尚未竣工的楼前。多好的一座楼呀!前面有阳台,后面也有阳台。二龙给它砌过砖,抹过灰,每一块砖他都是那么拿鸡蛋似的生怕碰坏一个角。那是自己的楼呀!二龙攀上脚手架,走到楼房里去。他记得砌这几个窗口的时候他当过一回临时小组长。他喊过一声:“这回谁不卖力气,让他妈谁绝后!”哥几个真给他争气——超额完成任务,受到了党支部的表扬。二龙又走到他早已看中的那套单元里去,他每天都要来这儿看看的。记得在这儿他差点儿和一个工人打起来,因为人家砌歪了一块砖,他骂人家是“丫头养的”。可现在呢?这房子八成得让给别人了……月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框里洒进来,洒了一墙、一地。二龙摸摸地板,地板是钢筋水泥的;又摸摸墙壁,墙壁砌得真结实。“我席二龙不能说瞎话。”他冲着墙说,泪珠子摔碎在地板上。

真不含糊,没过三天那人家就给二龙介绍了一个模样不太丑的农村姑娘。消息很快传遍每一个知道席二龙的人的耳朵。“谁?就是那个席身体,啧啧啧,傻小子有点儿傻福气!”人们背后说。“二龙,听说对象挺漂亮?”人们当面问。他嘿嘿一笑:“比咱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