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骑士(第2/2页)

这种愚妄,推究起来,就因为他始终生活在别处,一个信仰主义者,不可能离开信仰去观察现实;故而现实中的事物,无不与他的理想世界相关联。我们是实在论者,我们可以把精神产物视为虚妄,可是在他那里,看不见而且并不存在的东西却是历历如睹的。火与十字架的对抗者布鲁诺说:“英雄式的爱,乃是那些被称之为疯狂者的卓越的本性之一。”卓越与否尚在可议之列,而英雄与疯子相去不远,倒是不争的事实。

堂·吉诃德一心想做英雄,但不是恺撒的那一种,没有三军可以统率,他要做独行侠,一种孤胆英雄。然而,无论何等顽愚,他总算知道一个人的能量,对于骑士道的实行并无多大把握,所以虑及前途,有时难免忧郁。自称“哭丧着脸的骑士”,应当说是有几分肖似的。可是一旦实行起来,什么忧虑都变得无影无踪了,浑身纯净透明得唯见沸腾的血液。这时,他的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只管勇往直前,决不退却。在想象中,他总是把自己扩至无穷大,“力拔山兮气盖世”,自是攻无不克了。总之,失败主义是无缘的,虽然实际上,他的战斗没有一次不是以失败告终。可逗乐者,他就是不肯承认这个再彰显不过的事实,几次三番地败下阵去,又几次三番地卷土重来,直到气息奄奄不能动弹而后已!

这样一个骑士狂,怎么不教人笑死呢!

对此,唯一的一个不承认主义者就是桑丘。他不以成败沦英雄,唯以内心的体验,这般评价他的主人说:“他虽然败在别人手里,却战胜了自己;……这是为人在世最了不起的胜利。”

噢,他算得是一个胜利者么?傻乎乎的桑丘!充其量不过是疯主人的传声筒罢了,谁愿意听他的呢?于是,年复一年,全世界就只有一个声音:

——可笑的堂·吉诃德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