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战后(第15/15页)
我对莫朗的唯一指责就在于他的形象有时是可有可无的。这还不包括所有那些近似形象的形象。水(在既定的条件下)的沸点是一百度。九十八度、九十九度的水不会沸腾。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这些形象。让一个不知道瓦格纳、贝多芬的人在钢琴前面坐上六个月,让他随意在琴键上兴之所至地尝试所有的音符组合,这种乱弹一气永远不会产生《女武神》的春天主题,或《第十五号弦乐四重奏》的前门德尔松式(确切地说是远比门德尔松高超)的乐句。这也是贝玑生前人们对他的指责,他试图用十种方式表述一样东西,而终究只有一种方式。然而,他恰到好处的死亡带来的荣耀抵消了一切。
至此,我们的人身牛头怪物莫朗先生似乎在这些无法与代达罗斯351相媲美的建筑师营造的法国和外国宫殿中寻找他“大规模撤退”的种种曲折路径,正如费德尔在我刚才引述的那场戏中所说。他从那里窥视身披便袍、衣袖飞扬犹如羽翼,冒冒失失地闯入迷宫的少妇们。我并不比他更熟悉这些宫殿,“从中衍生出晦暗不明的烦恼”对他不会有任何帮助。然而,在他成为大使,与贝尔领事352竞争之前,如果他想参观巴尔贝克旅馆的话,我会把那根生死攸关的绳索交给他:
是我,王子,是我前来救您
告诉您迷宫的曲折路径。
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353
先生:
我认为一切真正的艺术都是古典的,而精神的法则却很难让人一开始就承认这一点。从这个观点来看,艺术如同生活。不幸的情人、政治党徒、合情合理的父母,他们的语言如同其人,本身就带有某种无法抗拒的明显特征。然而,这种语言却不见得会说服它的讲述对象;真实并不是由外界强加给精神的,它事先应该让精神类同它赖以产生的那种语言。马奈徒然地坚持认为他的《奥林匹亚》是古典的,他对观赏这幅画的那些人说:“这恰恰就是你们从大师那里欣赏到的东西,”而公众只是将之视为一种嘲讽。如今,人们在《奥林匹亚》面前体验到的喜悦与周围最古老的杰作带来的喜悦如出一辙,正如阅读波德莱尔与阅读拉辛带来的[这种同样的喜悦]。波德莱尔不懂得或不愿意结束一首诗,另一方面,他也许没有一首诗具备费德尔的一句表白所蕴含的如此丰富而又连续呈现的各种真实。然而,这种备受谴责的诗的风格恰恰就是悲剧的风格,前者也许比悲剧风格更加崇高。这些伟大的开拓者才是真正的古典派,他们几乎前赴后继,绵延不断。古典派的模仿者在他们最辉煌的时候充其量也只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博学多识的乐趣和没有多大价值的趣味。这些当之无愧的开拓者终究会成为古典派,服从于一种严格的内在法则,他们首先是建筑师,人们对此坚信不疑。然而,正因为他们的建筑新颖别致,人们才会长期缺乏认识。这些尚未得到承认的古典派与先辈们奉行的是完全相同的艺术,更何况前者还是对后者进行过更加出色的批评的古典派。毫无疑问,这种批评不应该逆潮流而行,背离一位艺术家的成长道路。最愚蠢的莫过于像戴奥菲尔·戈蒂埃那样的说法,况且他只是一位三流的诗人,他认为拉辛最美的诗句就是:
米诺斯与帕西法埃的女儿。
然而,他让我们得以欣赏到在拉辛的悲剧和他的赞美歌中,在德·塞维涅夫人的书信中,在布瓦洛的作品中确实存在,却又几乎不被十七世纪觉察的那些美。
综上所述,那些被称为浪漫派、现实主义作家、颓废派等等的伟大艺术家,只要他们不被理解,我将他们统统称为古典派,夏尔·莫拉斯354先生在他化名克里东发表的那些出色研究中并没有警告过我们或多或少带有抽象性的名称大肆泛滥造成的种种危害。
一个小问题:假如世界末日来临……您会做什么?355
如果我们受到死亡的威胁,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想生命对于我们会突然变得无比美妙。您想,在我们的生活中,其实有多少计划、旅行、爱情、研究被我们的惰性无形地搁置,被我们对来日方长的确信不断地推迟延期。
然而,所有这一切却在永远成为不可能的情况下重新变得美好!啊!如若这一次毁灭性的灾难没有发生,我们肯定会不失时机地去参观卢浮宫的新展厅,拜倒在X小姐的脚下,访问印度。假使毁灭性的灾难没有发生,我们就根本不会去做这一切,因为我们重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当中,心不在焉的生活态度让欲望变得麻木不仁。
然而,为了珍爱今天的生活,我们大可不必借助于毁灭性的灾难。只要想到我们是人类,今天晚上死亡可能降临,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