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创作年代

阅读的日子191

您无疑已经读过德·布瓦涅伯爵夫人的《回忆录》。这个时期“病人真多”,于是书籍便找到了读者,甚至女读者。毫无疑问,在不能外出和无法出门拜访的时候,人们宁可待在家里接待客人而不是阅读。然而,“在传染病流行期间”,就连接待来访的客人也不无危险。这位贵妇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仅仅是片刻而已——浑身上下充满威胁地向您叫嚷道:“您不害怕腮腺炎和猩红热吗?我先告诉您一声,我的女儿和孙儿们染上了这些传染病。我能进来吗?”她不等答复就闯了进来。另一位不那么坦率的贵妇掏出她的表:“我必须赶紧回家:我的三个女儿正在出麻疹,我得挨个儿去探望她们;我的昂格莱丝躺在床上,从昨天起她就发着高烧,我真怕接下来会轮到我,我起床时就感到不舒服。不过我还是硬撑着来看望您……”

既然不想过多接待客人,又不能没完没了地打电话,那就只好阅读了。我们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阅读。

首先,我们有许多电话要打。我们就像孩子那样与神力嬉戏,丝毫不畏惧神力的秘密,只是觉得电话是“如此的方便”,确切地说,我们就像被宠坏的孩子,觉得电话“不怎么方便”,我们让《费加罗报》充斥着我们的抱怨,却并不觉得这个奇妙的仙境变化太快,其实,有时只需几分钟的时间,我们渴望交谈的对象,那位无影无踪却又无所不在女友就会出现在我们身边,她正在自己的餐桌旁,置身于她居住的遥远城市里,她的天空与我们的天空迥然不同,那里的气候不同于这里的气候,我们对她即将向我们讲述的处境和烦恼一无所知,当我们心血来潮的时候,这一切(她,还有她身边的全部氛围)突然间从几百里之遥的地方应邀来到我们的耳边。我们就像童话故事中的人物,巫师让这个人物如愿以偿地在一道魔光中看见他的未婚妻,她也许正在浏览一本书籍,也许正在流泪,也许正在采摘鲜花,而此时此刻正在十分遥远的地方的她却近在身旁。

为了让这个奇迹在我们面前重现,我们只消将嘴唇凑近那块神奇的魔板,呼唤——有时要等上一段时间,我愿意等待——那些警觉的圣女,我们每天都听到她们的声音却从未谋面,她们是我们无所不能的守护天使,在这些昏天黑地中嫉妒地看守门户,让缺席的面孔出现在我们身边,却又不允许我们一睹她们的真容;我们只能呼唤这些隐匿不见的达那俄斯的女儿们192,她们不断地倒空、填满和传送声音的黑暗瓮罐,当我们向一位女友悄悄地倾诉隐私的时候,嫉妒的复仇三女神却用嘲讽的口吻对我们叫嚷道:“我听见了!”而我们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隐私,无论那是神秘之神恼怒的侍女,不近情理的诸神,还是驳接电话的小姐!当他们的呼唤回荡在我们仅仅为幽灵幻影出没的暗夜敞开的耳鼓之际,传来了一种轻微的声音,一种抽象的声音——声音的距离消失不见了——那是我们的女友向我们倾诉的声音。

当她向我们倾诉的时候,此时此刻,如果窗外令人心烦地传来一个行人的歌声,一个骑车人的喇叭声,或遥远的士兵列队行进的军乐声,我们也会清楚地听见这一切(仿佛是为了告诉我们,我们身边的那个人就是她,还有此时此刻围绕着她,在她耳边鼓噪、分散她注意力的所有一切)——本身没有意义,与主题无关的真实细节却因为向我们揭示了这个奇迹的全部真相而变得十分必要——朴素可爱的地方色彩特征,对她的住宅面临的外省街道和马路的描述,这是一位诗人的选择,如果他想让一个人物栩栩如生,展现人物周围的环境。

是她,是她的声音在向我们倾诉,然而,她却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有多少次,我可以气定神闲地聆听她的声音,虽然不经过时间漫长的旅行就无法见面,可她的声音却近在我的耳边,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最甜蜜的亲密接触的这种假象有多么令人绝望,当我们的心爱之物看似伸手可及的时候,我们距离这些东西究竟还有多远。这种近在咫尺的声音就是实在的分离中的真实存在。同时也是对一种永恒分离的预期。听见这样的声音却又看不到在如此遥远的地方对我说话的那个女人,我总会觉得这样的呐喊来自人们无法自拔的内心深处,我体验过总有一天会束缚我的焦虑,这个孤独的声音不再依附于我此生也许无缘重逢的肉体,当这种声音再次回到我的耳边低声絮语的时候,我真心希望能够在这个过程中亲吻这些永远在尘埃中的芳唇。

我是说,在决定阅读之前,我们还试图聊天、打电话,我们查询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号码。然而,黑夜女神的女儿,话语之神的信使,不露真容的女神、任性的守护女神有时不愿意或不能够为我们开启看不见的门扉,我们恳求的神秘之神装聋作哑,令人肃然起敬的印刷术发明人,爱好印象派绘画和驾驶机车的年轻王子——古登堡和瓦格拉姆193!——她们不知疲倦地祈求的这些人对她们的请愿不予答复;在这种情况下,既然我们无法拜访客人又不想接待客人,既然接线员小姐没有替我们接通电话,我们就只好闭上嘴巴开始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