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6 不容易,我乐意(第2/20页)

人生就是不停选择的结果。

仔细看,我左眼角有个疤,那是我三四个月大时留下的。因为吵着找奶奶,当时八岁的大姐只好晃晃悠悠地抱我去厨房。突然姐姐脚下一滑摔倒了,这时她面临一个选择:是把我扔右边箱子上,还是扔左边油锅里。据说我也很配合,顺势撞在箱子上,眼角血流如注。为此我一直很感谢大姐,要是她把我扔油锅里我就只能干幕后工作了。

小时候,东北家家户户都挖菜窖,通常是在没什么人的野地里。有一次我从一口菜窖边经过,菜窖门没关,我一脚踩空栽了进去,时年五岁整。

坐在菜窖底下抬头看看天,蒙了,那么老高,再来两个我摞在一块儿,也就将将能把脑袋伸出去。怎么办?菜窖顶端垂下来一条皮绳,要是能够着,好歹能顺着它爬上去,问题是够不着,比我头顶高出至少两米。

四下打量,看见旁边有一堆白菜和几个麻袋,麻袋鼓鼓囊囊,看样子装的是土豆。我灵机一动,心想可以拿白菜搭个梯子啊。我就把白菜一棵棵地搬过来,放在洞口正下方,再一层层往上垒。垒到高得不能再高了,爬吧。

可我就没想到,白菜是圆的,会滚,刚一踩上去就塌了,试了几次都不行。这下有点儿绝望了,哭,喊妈妈喊奶奶。不过只哭两声就打住了,荒郊野外,哭给谁听?还是得想办法。

白菜直接搁地上不是会滚吗?我想,先把麻袋垫在地上,再把白菜垒在麻袋上,肯定就成了。可是麻袋一个一百多斤,直接搬也搬不动。袋口上还死死地系着一根绳,解不开。

好在小孩儿拳头小,我就从袋口的缝隙里把土豆一个个往外掏,碰上大的掏不出来,就往一边扒拉扒拉,拣小的掏。掏完以后把空麻袋挪到洞口正下方,再把土豆一个个塞回去,把口袋撑满。操作过程和原理跟“曹冲称象”类似。就这么挪了三麻袋土豆,再往上一棵棵垒白菜,垒到我站上去伸手能够到皮绳的高度。

开始爬吧。

吭哧吭哧,费老大劲,好容易够着皮绳了,脑袋露出地面了,看见青青河边草了,激动得鼻子一酸泪眼一模糊,手脚一软又掉下去了。

重新垒麻袋,垒白菜,像蜗牛一样往上爬,又叽里咕噜滚下来了。

再垒,再爬……

不知道爬了多少回,终于跃出洞口,活着回到地球表面。往下瞅瞅,忽然觉得刚才的绝望和恐惧挺可笑的,有什么呀!长大以后才知道那种感觉就叫“释然”。

人生中很多困境,陷在其中无法自拔是一种心情,走过以后又是截然不同另一种心情。所以现在总是心有余悸地教育女儿:“孩子,碰到困难别哭,如果没人能帮你,就靠自己动脑筋!”

回家一看,大人们找不着我都急疯了,扑上来问你这熊孩子跑哪儿去了。我淡定地伸手往远处一指,“就在那边,你们没看见。”

你是一条龙,迟早会飞的

谁把零件焊在流水线上了?!

后来我们家搬到了“长春一汽”的职工大院里。

爸妈都是一汽人,他们认为全世界最好的单位就是一汽。

“好”主要体现在企业福利方面。每家分一套房,房前有花园,常年免费供应煤气、热水和暖气,早早实现了垃圾分类清运,小学生可以享受免费的铅笔、牛奶和面包,冬天厂里发的肉制品和水果能堆满整个阳台。用舅妈的话说:“冬天上厕所不冻屁股,哪儿找这好地方去?”

为了进一汽,我高中毕业后就选择了汽车制造专业。

正式进厂之前,有十个月的实习期,我的工作是在卡车生产线上搞焊装。

那时我的文艺青年气质开始初露端倪,业余时间在吉林人民广播电台协助录一档寒假特别节目,主题曲是小虎队的《爱》那时的我已小有名气,心思完全不在流水线上。

实习期结束,要进行正式的实际操作考试。工厂领导和学校校长都会去现场观摩检验。带我的师傅知道我水平不行,说:“我也不难为你,真让你焊个‘鱼鱗纹’你也焊不出来,干脆就给你提个最低要求,把这两块铁给我焊结实了,就算你及格。”

考试的时候我很紧张,知道自己技术差,早早地把两块铁拎在手里,候在生产线旁边。流水线还没转到跟前,我已经提前把铁块放了上去,扛起大型电焊“滋——”从上到下焊了一道。转念想:笨鸟先飞,早下手,多焊几道结实!一看焊位还没走远,冲上去再焊一遍!这下可好,本应焊一道,我焊了三道。焊完用焊枪撞了两下,纹丝不动,妥妥的!开心啊,我过了!

正弯腰把焊枪往回放的工夫,只听后面那道工序的师傅怪叫一声:“哎哟,谁他妈把零件焊在流水线上了?!”一时车间大乱,那边忙着切断电源,这边我师傅开始跟着流水线飞奔,举着焊枪拼命把铁块往下割。终于电闸拉下,生产线停转,周围鸦雀无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