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博祖姆到阿尚博堡(第3/6页)

十二月十九日

和往常一样,黎明出发。昨晚,经过的那些村庄有不少病人,瘦得不像样——是昏睡病?那么,两天来布满轿子并专等我们不注意时便下口叮人的牛虻是否就是萃萃蝇呢?

风景发生改观。草地广阔,树木更稀疏,更高大。一个挑夫指给我们看一群羚羊。离公路两百米,依稀可以辨出草丛里金黄的斑点,有二十来个……乌特曼和一个挑夫抓起卡宾枪和毛瑟枪,我从一个斜坡高处观看狩猎。一枪射去,整群羚羊落荒而逃,包括我们看见的所有羚羊和许多被高草遮住的其他羚羊。我赞叹它们跳跃的英姿。突然间,它们全都停住了,仿佛是听到了号令。但它们已经跑得太远了,没有时间追。

天很热,但空气非常干燥,我们走路也不出汗。

终于面对瓦姆河了;风景并没有改变多少;究竟这里有什么,还是我的内心有什么变化,让此地显得非常美?一个缓得察觉不出的斜坡路通到河边,岸边一大片草地。河对岸稍高些;左边不远处是小山丘,在这样平坦的地区,真要称这些山丘为大山了。瓦姆河和马恩河129一样宽,也许和塞纳河一样宽……这些大小问题和树的高度问题一样……比例发生变化。我来到河边本想钓鱼,但河边的草太高,我的钓竿太短,我的金属鱼刚好能碰到水面。下游一些非常漂亮的岩石阻断水流。太阳落在布满沼泽的草地上方,那片草地刚被放火烧过;到处都是猎物的踪迹。急流上游,瓦姆河展开一大片平静的水面……看来,它起码……和塞纳河一样宽。河水里裹挟着淤泥,布阿尔以来的所有河流都是如此。

十二月二十日

起得太早。在玻璃烛灯微弱的光亮下读书,等候天明。天很冷,手指冻得发麻。挑夫们之前燃起了一大堆篝火,现在很不情愿地离开;每人拿了一根没燃尽的柴火举在胸前,几乎贴在胸口了。横渡瓦姆河;河水水流上面,有条雾之河,流得更缓慢,轻舒漫卷,又渐渐散开。初升的太阳给薄雾染上淡淡的红色。

很多不起眼的小村——倘若可以把聚在一块的几座破草房称为村子的话,住在草屋里的人对着一小堆火,或者待在门口,我们走过,不和我们打招呼,连回头来看一眼都很难得。这些草房让人想起法国森林里烧炭人的临时简陋小屋。再差点,就像是兽窝了。我们到来没有迎接,我们经过没有微笑和问候,我觉得这并不表示敌意,而是最深度的麻木、愚笨迟钝。你走近他们,他们和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动物一样不怎么动弹;你递给某个孩子一枚新硬币,他很惊恐,不解你想要干什么。他根本想不到别人会给他什么东西,当某个年长点的人或我们的挑夫试图给他解释我们的善意,他露出惊异的神情,然后伸出双手,合成一个碗的样子。

我们宿营的村子的困苦、肮脏、一无所有、污秽不堪丝毫不亚于路上经过的村子。茅屋里面,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我怀疑孩子们是否洗过澡。水也许用来做饭,之后就没有用于个人卫生的了。水取自一个浅浅的水沟,是从离村二百多米远的一个沼泽流出来的,然后又消失在一个坑洼里。

然而,从今天上午起,一路有很多农作物:黍(有取代木薯的趋势)、芝麻,尤其是塞阿拉,真正的塞阿拉种植园。植株还太幼小,还不能采橡胶。几片棉花地。

收获的黍和芝麻装在椭圆形大筐子里,挂在村周围的树枝上。

十二月二十一日

六点半出发,十一点左右到博桑戈阿。很多队修路民工,路正要完工,我们的车应该是第一批从路上经过的。大量农作物(特别是黍),但村庄和村民比昨晚的还让人难过。有时,稍微离开公路一段距离,几座草草搭成的简陋的草房,带叶的树枝做门。没有招呼,没有微笑,走过时,几乎一眼也不看我们。

在博桑戈阿,民事助理马丁先生迎接了我们,他暂时代替去巡察的行政长官马西拉西先生行使职务。很大的政府驻地;芦荟大道。鸟儿众多,其中一群群那种非常漂亮的白色涉禽,人称“啄牛鸟”;几只驯化了的疣猪130。

午睡后,酷热难当。

博桑戈阿 十二月二十三日

夜里非常凉;快到早晨时甚至冷了。这一宿刚开始只盖了一条被单,到最后盖了两条毯子、两件毛衣、两件睡衣、一件大衣都不嫌多。我昨晚由于重感冒很疲乏,一吃过晚饭就躺下了。

不过马克还是去营地周围转了,这是他的好习惯,要看看没有暴露在明面上的东西。他很晚回来,情绪非常激动,因为他刚刚意外发现了一件事情:离宿营站不远,在卫兵营地里,一大帮孩子,有男有女,九岁到十三岁,在寒夜里,畜群般挤在用草生起的微弱的火堆旁边。马克想问问这些孩子,便叫来阿杜姆,但阿杜姆不懂巴亚语。一个当地人自告奋勇做翻译,他译成桑戈语,阿杜姆再译成法语。原来这些孩子可能是人用绳子套住脖子把他们从村里弄来的;已经让他们干了六天活,不给工钱,还什么吃的也不给,指望他们的父母、兄弟、朋友给他们送吃的,因为村子离这儿没多远;没人来,那就算他们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