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诺拉到博祖姆(第10/14页)
抵达阿博-布格里马时,我们真有些精疲力竭了。泡过澡,喝过茶,我别无他念,只想继续埋进那本《亲和力》里。没有字典,真遗憾,尽管如此,很多都理解了,这远远超出我的期望。黄昏时分,马克和乌特曼一道出去,想打几只珠鸡。我便沿客舍后面一条被高草半掩的小径信步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布格里马一个荒废的小区。宽阔的坡地上,许多被抛弃的草屋,房盖都没了,草屋间的空地形成一片广场。圆舍和圆舍间均隔着段距离,颓垣断壁,露出内墙,凹陷如壁龛,又当矮凳的靠背,我前面提到过。尽管红日将沉,壁上的彩绘仍被照得清清楚楚,我可以尽情欣赏。最初我以为只有黑色,后来发现用了三种颜色,那两种是砖红和赭石。花纹都上了釉,砑了光,虽经风吹日晒,也没怎么损坏或褪色。旁边(好像都在右侧),一些奇形怪状的柱座是用来摞大瓮的。这些废墟显得整洁干净,想必房顶被掀掉后便被烧毁或重新利用了,一丝草屑、木片也没有剩下。
这荒村遗址上荆棘横生,颓败的屏风上时而附着一种妩媚的阔叶攀缘植物,它倒垂下来,成了那奇特的断壁的画框或花彩,衬得壁上的色调益发丰富明亮。这俨然一座黑人的庞贝古城;可惜马克不在,时间又太晚,不能拍下几张照片。孤独宁静。夜幕降临。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很少有什么场面让我如此心潮澎湃。
十一月二十六日
终于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好久以来头一个明朗的早晨——我甚至觉得,自从来到法属赤道非洲,我只见过雾蒙蒙的灰色上午。哦!天空并非纯净如洗,但火热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充足。是否仅仅由于这灿烂的阳光,这里显得分外美丽?我不这样想。有时刚有点裸露于地面的岩石为整幅画面勾勒出更明显的线条;也有些巨大的花岗岩“卵石”。树不比我们那里的高,但在草原上形成连绵不断的稀疏的森林。时现几棵树头榈。天空蔚蓝,深邃柔和。空气干燥轻盈。我畅快地呼吸,一想到要长途行军,要穿越面前伸展到远方的广袤土地,整个人都兴奋不已。
不过,除了河边午餐和之后烈日下横渡曼贝雷河没什么可记的。轿夫们到河里去泡了一阵,我也想下河,马克拦着不让,我嘟哝着作罢了。
离巴布阿还很远,两个新首领来迎接我们。他们是法国政府承认的村长的两个兄弟,那位村长最近逃往喀麦隆了,携带着行政长官交给他支付村民编的席子的七百法郎115。两位首领骑着马,立在我们面前,长矛高高指向我们的轿子,发出的喊叫那么粗暴,我们开始还以为他们要阻止我们前进。一匹马尥蹶子,踩破了一只达姆达姆鼓,撞翻了马克的轿子。我下了轿,微笑着走上前。一番解释,一片骚乱——之后,我们组成了先头部队,重新上路,前面五名骑士开道。其中那两个未被承认的首领,身着阿拉伯服装,纵马疾驰中带起的风将衣裳鼓起,在周身飘动,英姿勃勃。我们把仆人和挑夫甩得太远了,在记这篇日记时,我们已经刮过脸,洗去风尘凉快下来,品尝了橘子和香蕉,而他们还没到。
巴布阿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昨晚,别人到了很久之后,阿杜姆才到,一瘸一拐的,显然承受着淋巴结炎的病痛。我担心他得上蜂窝组织炎,不知怎么办,除了用湿料敷。我还让他服了奎宁和罗啡因。他在黑暗中躺下睡着了。在路上,他因为呕吐,不得不停下两次。天热得可怕。
“司令”(行政长官)的房子和我们下榻的客舍离村几百米。日落前,在翻译和两个新首领陪同下,我们去了村子。惊讶地发现村里荒无一人。真正的村长逃走时也引得村民离乡背井,这些人要以此表示对首领的忠诚。听说,三十个男人(带着家小)陪他到了临近的行政分区,属于喀麦隆地界。另有两百个左右分散到远远的丛林里,已经在那儿生活了几个月。我们走进被弃的村长家,是从泥墙和芦苇障组成的迷宫进去的,迷宫是为了便于埋伏和防守而建。房子后面,是女眷的草舍,半圆形,门朝向一个院子——到处空空如也。
晴朗之夜。晚上,达姆达姆鼓响起来,开始很遥远,接着,声音越来越近。读完一大段《亲和力》,给阿杜姆上完阅读课,我们去看舞会。尽管村里人都跑光了,竟然还有六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想不出有比这舞蹈更沉闷更愚蠢的了,其中抒发的激情没有任何精神成分使之升华。伴着鼓点以及不厌其烦地反复合唱的一个乐句,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组成一个大大的圆圈,转着圈子,速度极为缓慢,同时全身有节奏地扭动,仿佛抽去了骨头,身子向前倾俯,双臂摆动,脑袋径自一前一后地点着,像饲养场里的家禽。他们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的陶醉,表现自己的快乐。月光下,这昏暗的仪式好似不知什么地狱秘密庆典,我观望良久,就像在俯身观看一个深渊,就像安东尼注目愚蠢的垂头长颈怪兽:“它的愚蠢吸引着我。”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