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鬼戏(第2/5页)

“为什么就‘黄鬼’不是家传呢?”

“这……我也不知道,村里的规矩吧……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回村委会吧,顺便到观音堂给‘三爷’磕个头,烧炷香。”

观音堂里灯火通明,堂外锣鼓阵阵,空地上正演着一出名叫《大头和尚戏柳翠》的傩戏,两个戴着夸张面具的演员被端着各式相机的摄影发烧友包围着。“发烧友”对演出的兴趣似乎并不大,除了偶尔拍几张照片,他们彼此询问着是第几次来和这几日哪儿能看到什么。

观音堂里供的是个叫做“白眉三爷”的神。

退伍军人/邸晋军摄

人群里,卢寸红听到了关于“三爷”的传说——春秋时期,秦国十三太子游历晋国,在街上遇一泼皮正在作恶,心中怒起,将其打死。为躲追兵,十三太子逃到今天河北邢台一个村庄,见村民正在戴着面具、穿着彩衣,舞蹈娱乐。他上前说明缘由,村民让他戴上面具,混入舞蹈的群众,躲过了晋兵。后来太子来到固义村,身患重病。村民为他请医照料,使其康复。十三太子为了感谢两地百姓的救命之恩,办了不少善事。而固义村的人则为太子塑了像,供在庙里,称其为“白眉三爷”。

“其实,‘捉黄鬼’这戏最早也不是我们村的。据说康熙年间,村里人去口外做生意,发了财,便把那边的戏学了回来,元宵节演给‘三爷’看。”老刘头说。

他被老刘头带进观音堂给“三爷”磕了几个头。老刘头从供桌上拿下一瓶“青竹”牌白酒,给他倒了一杯。刚开始,他试图谢绝,因为他不爱喝酒,但老刘头说,“三爷”赏的酒,必须喝。他便喝了。

从观音堂出来,他见到一些人在给骡子尾巴上系上红布。老刘头告诉他,系上红布的骡子就是元宵节“三爷”要用的,红布一系,这些骡子回家就好吃好喝,不用干活了。

“元宵节那天凌晨,会有扎着靠旗,身穿铠甲,装扮成‘黑白探马’的人在街道上来回跑,这叫做‘巡神’。他们骑的便是这绑了红布的骡子。过去,三乡五里那些不听话的骡子都会赶来让‘三爷’使,回去通通变老实了,你猜为什么?那天街两边站的都是人,它们全是吓老实的。”老刘头说。

“我这两天要做什么?”他问。

“你好吃好喝,啥也不用做,跟那些系着红布的骡子一样,你也是‘三爷’要用的。”

那天晚上,卢寸红没睡好。一开始是隔壁会议室里来了好些人,他们坐在村长的办公桌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跟老刘头没完没了地说着村长的坏话,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村长如何贪污,如何迫害正直的人,如何跟上面官官相护……后来,聊天的人走了,老刘头进来睡觉,一上床,老刘头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吵得他更是睡不着。他翻身朝墙,心事也跟着泛上心头。

他1999年入伍,因表现突出,2000年被部队送去学习修坦克。四年后,他回到部队,成为了技术骨干。就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父亲得了重病。他是个孝顺的儿子,母亲让他转业回家来做个依靠,他便脱了军装回来了。刚复员时,他彷徨极了,在部队,他是技术骨干,但回到地方,他似乎一无是处了。没坦克让他修,也没他能做的生意,他被亲戚介绍到朋友开的装修队里干活儿,别人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像新兵一样。

他也后悔过离开部队,但悔意很快就过去了。要么回来,要么在部队干一辈子。他没有兄弟,只有个嫁了人的姐姐。父母老了、病了,他不能总待在部队躲避孝道。在当兵的近十年里,他只在2007年回家过了一回年。因为部队驻守厦门,一级战备是常事。每逢台海局势一紧张,他甚至整年不能和家里联系。事实上,他最后悔的是回来晚了。春节前,67岁的父亲被肺癌带走了。当新兵时被老兵扇耳光他没哭过,因为他知道很快自己就能成为老兵;从坦克上掉下来摔断腿他没哭过,因为他是军人;离开部队时,战友们哭了,他也没哭,因为他想自己过两年混好了,肯定能回去看他们。但父亲去世时,28岁的他哭了,因为他知道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部队不用他了,父亲也不用他了,现在只有“白眉三爷”要用他。“三爷”用完他,他就能挣到1000元钱,他要给母亲买礼物、给妻子买礼物,给自己那一岁零四个月的女儿买礼物。买些什么呢?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早上八点,他便起来了。老刘头带着他在村子里转。

哪儿有贴标语、挂横幅的,他们就在哪儿帮帮忙。他贴了一张“欢迎专家学者记者光临固义看傩戏”的标语,挂了一条“三农政策暖人心”的横幅。他发现,村民们在看他时,眼光都很怪异,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