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伦理孤独(3)(第2/5页)

在儿童失踪案经常发生的时期,一些原本爱小孩的人,看到小孩都不敢再靠近了,怕让人误会。这个刘老师原本是大家口中的好人,因為他特别爱孩子,他退休后还会到小学门口,陪孩子玩,教他们做功课。可是在儿童绑架勒索案愈来愈多时,人们开始怀疑他,甚至是怀疑这个糟老头是不是有恋童症?刘老师突然就从一个慈父的形象,变成了恋童癖。

一成不变的危机

当年轻的警察看到茶几玻璃板下压的一张诗承的照片,随即涨红了脸,「他说是诗承在某南部的市镇服役时认识的,那时他正在一所警察学校读书,他们在每个营区的休假日便相约在火车站,一起到附近的海边玩。」

作為母亲的「我」听完吓了一跳,诗承当兵时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和一个警察这麼要好,这时候他身為母亲的寂寞,以及伦理中的唯一连繫,再次面临了危机。

我其实是想一步一步解散这个「我」引以為安的伦理,因為所有伦理的线都是自己所假设的,其实它无法綑绑任何东西,也连繫不起任何东西。如果没有在完成自我的状态下,所有的线都是虚拟假设的。

在小说裡「我」是真正的主角,虽然很多朋友看小说,会觉得刘老师是主角,或张玉霞是主角,但是我自己在撰写时,主角是假设為第一人称的这个「我」,我就让她一步一步地面临伦理的崩解,而和社会上存在的现象去做一个对比,而这个角色可能是我的母亲,可能是我的朋友,也可能是许许多多的中年女性,当她们把伦理作為一生的职责时,所面临到的困境。

这个问题不只在台湾,日本也有类似的现象。在日本,离婚率最高的年龄层是在中年以后,就是孩子长大离家后,做妻子的觉得该尽的责任已经尽了,便提出离婚,说:「我再也不要忍受了」,往往会把丈夫吓一大跳。这样的报导愈来愈多,不像我们所想像的年轻夫妻才会离婚。

有人说,这是因為婚姻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伦理的完成,当伦理完成以后,她就可以去追寻自我了。但我觉得应该是在充分地完成自我之后,再去建构伦理,伦理会更完整。

小说的最后,警员拿到了搜索令,进去刘老师的房间,发现一个好大的黑色柜子,打开柜子,裡面都是洋娃娃的头、手、脚.残破的身体。他没有绑架儿童,他只是搜集了一些破损的洋娃娃,可是这个打开柜子的画面,会给人一种很奇怪的联想。我常在垃圾堆裡看到一些人形的东西,例如洋娃娃,一个完整的洋娃娃是被宠爱的,可是当

它坏了以后--我们很少注意到,儿童是会对玩具表现暴力,我常常看到孩子在玩洋娃娃时,是把它的手拔掉或是把头拔掉--这些残断的肢体会引起对人与人之间关系奇异的联想。

最后的结尾,我并没有给一个固定的答案,只是觉得这个画面诉说一股沉重的忧伤,好像是拼接不起来的形态。

基督教的故事裡,有一则屠杀婴儿的故事。在耶穌诞生时,民间传说「万王之王」(TheKingofKings)诞生了,当时的国王很害怕,就下令把当年出生的婴儿都杀死。所以我们在西方的画作裡,会看到一幅哭嚎的母亲在一堆婴儿尸体旁,士兵正持刀杀害婴儿。我想,这是一种潜意识,因為杀害婴儿是一种最难以忍受的暴力,称之為「无辜的屠杀」,因為婴儿是最无辜的,他什麼都没有做就被杀死了。我以木柜裡残破的洋娃娃这样一个画面,试图唤起这种潜意识,勾引起对生命本能的恐惧,进一步去探讨在台湾社会裡一些与伦理纠缠不清的个案,藉由它去碰撞一些固定的伦理形态--所谓「固定」就是一成不变的,凡是一成不变的伦理都是最危险的。

当埃及「血缘内婚」是一成不变的伦理时,所有不与家族血缘通婚的人,都会被当成乱伦。所以,我们不知道,我们在这个时代所坚持的伦理,会不会在另一个时代被当成乱伦?人类的新伦理又将面对什麼样的状况?

先个体后伦理

比较容易解答的是,在清朝一夫多妻是社会认同的伦理,而且是好伦理,是社会地位高、经济条件富裕的人,才有可能娶妾,而且会被传為佳话、传為美谈。可是现在,婚姻的伦理己经转换了。而同一个时代,在台湾和在阿拉伯的婚姻伦理也不一样。

我相信,伦理本身是有弹性的,如何坚持伦理,又能保持伦理在递变过程中的弹性,是我认為的两难。大概对於伦理的思维,还是要回到绝对的个体,回到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个体,当个体完成了,伦理才有可能架构起来。

西方在文艺復兴之后,他们的伦理经歷了一次颠覆,比较回到了个体。当然,西方人对「个体」的观念,是早於东方,在希腊时代就以个体作為主要的单元。而以个体為主体的伦理,所发展出的夫妻关系、亲子关系,都不会变成一种固定的约制、倚赖,而是彼此配合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