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思维孤独(1)(第3/3页)

有一个老师,他服务於台湾南部的专科学校,他告诉我一件千真万确的事情,在学生的月考考卷上,出现了一道选择题,题目是:台湾的民族英雄是:1邱逢甲2邱逢乙3邱逢丙4邱逢丁。

教育的思维模式怎麼会变得如此简单?在这麼简单的思维模式中,学生即使选对了邱逢甲,意义又何在?

处於生命荒谬的情境中

在〈暴力孤独〉中,讲到台湾最大的一个暴力事件主角陈进兴,死前签署了器官捐赠书,但是正等待换心、垂死的病人拒绝接受,他不要坏人的心臟。心臟原来不只是器官,还有好人心臟和坏人心臟的差别。如果我们把器官当作可以独立出来运作的零件,我们还会说这

是个好人的零件或坏人的零件吗?

这裡面可以有许多非常有趣的思考。因為你没办法求得标準答案,你也许会觉得好荒谬,可是你究竟要如何面对这件事?為什麼会有人捐赠器官被拒绝?而拒绝的人是寧死不从,像文天祥一样慷慨激昂地说:「我不要他的心臟。」当时看到这则新闻,我又想哭又想笑,觉得生命真是既悲凉又荒谬。

存在主义非常喜欢谈「荒谬」这个字,处於生命荒谬的情境中,就是人们思辨的时机。因為荒谬本身代表着不合理,所以你可以开始思考為什麼產生荒谬感?荒谬感从何而来?如何处置这个荒谬感?思辨於焉开始了。

思维的可能性

但在儒家的文化中,不管是孔子还是孟子,都把荒谬情境的思维过程省略了。他们觉得:「我负责思考,思考出最后的结论后,告诉你,你照做就好。」孔子有七十二个弟子,这七十二个弟子应该就是最遵守他戒命的人。可是他们是最好的学生吗?不一定。我常常会觉得,当我站在讲台上,碰到一个对抗的声音、对立的声音、怀疑的声音时,我会很珍惜这个声音。因為这个声音非常不容易,他同时在帮助我,使这个带着权威和暴力、站在讲台上的角色,多一点弹性,不是单向指令的下达。

同样地,我也一直期待一个政治哲学家,期待他能唤醒民眾。孙中山临终前,谆谆告诫说要「唤起民眾」,因為他受西方啟蒙训练,他是一个哲学家,不是政客。他不是要告诉民眾对不对、好不好,他要唤醒民眾的思维,他知道若是民眾无法思考,社会的繁荣强大都是假的,都将毁於一旦。

可惜直到目前為止,政治人物的选举,不但不能唤醒思维,还使所有的思维崩溃。

解严这麼久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还是只在於他是哪一个政党或谁应该下台、谁应该道歉。不只是政治人物,包皮括媒体,媒体常常暴力到不让人去思考事件过程,就直接下了一个结论。是不是真如我哲学系同学突然请出的那一句荒谬的话:「台湾没有哲学」,或者,台湾思维的可能没有完全绝望,只是等待机会被啟发?

热到头脑不能思考是岛屿的宿命吗?

与温度、气候有关吗?在研究艺术史时,的确会发现追求陽光的画派,如印象派,很多画作都是感官的描绘,他追求的是一种「感觉」;可是在寒冷的北国,比如法兰德斯画派,就是非常冷静理性的观看,用眼睛分解、分析所有的物件,把物体化成一个非常精準的形式。

北欧人如哲学家齐克果,就是随时保持一种高度的冷静,不会随意表现出激动之情。在南方的义大利,一个男人可能看一个女人一两眼,就开始唱起咏嘆调了(我们知道歌剧的咏嘆调就是陶醉的)。我认识一个法国的女孩子,她对我说:「北欧人谈恋爱,不会表现得很热情,却能天长地久。听义大利人唱美丽的咏嘆调,很浪漫,但是第二天就找不到人,找到了,他也可能忘了你是谁。」

或许我们思维的模式真会受天气的影响。似乎在寒冷的时候,人的头脑会特别清楚,而热的时候就变得混沌了。我七、八月时通常不会待在台湾,这个季节的台湾不太能工作;那种热,混合着皮肤上的汗,空气裡的湿度,而陽光又那麼刺眼‥‥我就会觉得头脑裡的东西开始变得不清晰了。